他們收拾好,就準備出發,臨走時把大多數食物留了下來,給這個等死的男人,隊長把他的十字架塞給邁耶霍斯:“老兄,我們走了,等這地方戰亂停了,會告訴你家裡人來找你的。”
邁耶霍斯絕望地看著他:“別丟下我,別讓我死在這裡……我只有個老婆和十來歲的孩子,他們怎麽找我……”
隊長垂垂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麽也沒說。
邁耶霍斯突然拉住他的手臂:“帶我走吧,就把我葬在家裡吧,讓我回家吧,我求求你們……”
紅發重重地歎了口氣:“你這病瞞著不說我們已經不跟你計較了,染上肺病可不是鬧著玩的,況且你死都死了,死哪裡不一樣?還是不是男人,別唧唧歪歪了。”
隊長輕而易舉地甩開他的手,站起來,整了整背帶,朝其他人點點頭,準備出發。
邁耶霍斯哭起來,他攥著麵包和十字架不知所措,他寧願死在地雷陣裡,死在槍擊裡,好過獨自死在山洞裡,他哭的聲音細細碎碎,像山鬼一樣乾癟刺耳。
安德烈咂了下嘴,把包背上,對邁耶霍斯說:“如果我沒死,我就回來找你,如果你活著,我就帶你走,如果你死了,我就把你的屍體送回家。”
隊長和紅發驚訝地看著安德烈。
安德烈繼續說:“你脖子上的狗牌,刻了你家地址對吧?”
邁耶霍斯愣愣地點點頭。
“好,”安德烈說,“你等我吧。”
紅發一把拉住他,盯著他的眼睛:“我勸你別下這些做不到的保證吊著他,沒必要那麽殘酷。”
安德烈掙開他:“走吧。”
隊長看看幾人,把目光放在安德烈身上:“你跟他很熟嗎?”
安德烈看了一眼邁耶霍斯,誠實地搖搖頭,然後揮了下手,三人搬開洞口的石頭,鑽了出去,紅發在人都鑽出去後搬石頭封動,望見洞內幾乎動不了的邁耶霍斯,和那雙痛苦哀傷的眼睛相遇,手停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安德烈,他覺得安德烈只是在吊一個將死之人的命,於是他歎口氣,看了一眼可憐的邁耶霍斯,搖搖頭,把石頭搬上,遮住了那雙哀傷的眼。
隊長問道:“紅發,哪邊走?”
安德烈看看他:“現在不能叫紅發了,得叫光頭。”
紅發捶了他一下,然後指了個方向。
邁耶霍斯望著洞口石頭的縫隙,看著日光漸起,過了一會兒聽見了鳥叫,有蛇從洞口爬過,擦過落葉,拖出一陣沙沙聲,樹木大葉裡積攢的雨水被風一吹,嘩啦啦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的水,陽光照進石頭間的縫隙,打在燃盡的火堆上,照亮一片黑色的灰燼。
邁耶霍斯沉重地歎了口氣,倒在地上,盯著直射進來的日光。
他開始等待,石洞外的天明了又暗,暗了又明,雨斷斷續續地下,臭蟲和蛇爬進來,有條不知名的蟲爬到他臉上,在他耳朵邊打轉,他側躺著一動不動,不咳嗽的時候呼吸緩慢,如同死掉了一樣。那蟲子在耳朵周圍轉了半天,準備往裡面去,邁耶霍斯喉嚨一陣疼,又咳嗽起來,驚得那蟲子掉了下來,四肢並用朝角落裡爬走。
他咳了一會兒又停下來,夜裡他不點火,靜靜地躺著,有那麽一會兒月光撒在他臉上,他聽見洞內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確信還有很多生物在黑暗裡注視著他,等待著他的死亡,好一擁而上,大快朵頤,他是唯一一個在鬼門關徘徊的人,其他的眼睛都守在門口。
偶爾他聽見槍聲,但他已經分辨不出來過了多久,槍聲漸遠,他還看到過照明彈,巨大的光亮送進來幾秒刺眼的光亮,他聽到過車隊的聲音,也是逐漸朝著一個方向遠去。
後來這些熱鬧的聲音就都沒有了,無與倫比的安靜。
有個晚上,邁耶霍斯心中充滿了不詳的預感,他點燃了火堆,看著灰煙徐徐地穿過石頭向外飛去,火光的明滅一下一下閃爍,他搓搓手,望著洞口。
他早就知道要死,也不奢求回家,他現在躺在地上,望著洞口,深切地恨著安德烈。他們需要子彈,他沒有槍,結果不了自己,也沒有刀,他只剩一些食物,和不該有的希望。
直到火燒盡,煙散到遙遠的、遙遠的地方,也沒有人來殺他,更沒有人來找他。他這時候已經確定,無法歸家了。
他躺著等待,原本在等安德烈,現在在等死神。爬蟲在他身上爬,虱子咬破了他的臉,他的腳邊長了苔蘚,他感知到幾個、或者是幾百個日夜過去,洞外的光來了又走,重複地有些單調。
他後悔沒在他們走的時候求紅發殺了他,如果求紅發,紅發一定會同意的。
他咬了口麵包,閉上眼,暈暈乎乎地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洞外一陣響動,接著一塊石頭被搬開,有個人就著向裡望,邁耶霍斯看不清這個背光的人,抬手擋了擋,看見那人又繼續搬,最後整個洞口光禿禿的,陽光灑了邁耶霍斯一身。
安德烈拖著腳步走進來,手上腿上還在流血,皺著眉看了一眼邁耶霍斯,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松了口氣,如同倒塌一樣地坐了下來,自言自語搖搖頭,仿佛死裡逃生地罵了一句操。
他們擊殺了目標,在宅邸一片慌亂時趁機逃跑,躲避追擊,東躲西藏,終於熬到了那些人的撤離。三人準備離開,安德烈說他要回山洞,隊長和紅發對視了一眼,隊長又拍拍他的手臂:“你確定?他大概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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