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又響起醫護焦急的腳步聲。
第八天,安德烈決定還是跑路。洛斯迅速為他收拾好了背包,波達羅克非常不情願地給了他一點錢。醫生從樓上走下來:“請問誰是家屬?”
波達羅克走上前去:“我是艾森最好的朋友。”
醫生看看他年輕的臉,轉向了安德烈:“手術兩天前就已經完成了,但人卻一直沒有醒來。有可能……”
“什麽?”
醫生歎口氣:“可能是一種心理上的排斥。或許親近的人去看一下比較好。”
波達羅克和洛斯同時退後一步。
安德烈:“……”
醫生給他讓路:“請。”
安德烈猶豫了一下,向樓上走,順便把剩下兩個人一起拽了上去:“艾森這個狀況,不通知赫爾曼嗎?”
波達羅克大驚失色:“你瘋了?他家裡人怎麽可能知道。”
門口的護士為安德烈拉開門,等他一進去就想關門,安德烈阻了一下,讓那兩個人也進來,護士詢問地看了一眼波達羅克,波達羅克告訴她:“我是安德烈最好的朋友。”
安德烈:“……”
在他們繞著艾森聊了半天的廢話,安德烈下定決心告別後,艾森掙開了他僅剩的右眼,心臟監視器上曲線突跳,醫生們上前為他輸氧。
安德烈他們被擠到最後,共同回憶起艾森的目光,乾咽了一下。
“我覺得……”洛斯終於第一個開口,“我們三個一個也跑不掉。”
***
艾森雖然醒來,但直到他願意見人還是過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他們三個見不到艾森,偶爾可以聽見艾森在樓上發脾氣,醫生護士都很頭大。安德烈大概能理解,艾森這樣寧為玉碎,完美主義的人,不僅要接受一場失敗,還要接受失敗留下來的後果,比如受傷的身體,以及失去一隻眼睛的容貌。
某天晚上安德烈睡不好出來走,聽見樓上艾森的房間有摔東西的聲音,他想了想,還是決定走上前看看。
艾森房間的門沒有關,安德烈輕輕地推開,艾森反應很快,猛地轉過頭,他正捂著那隻空眼,看起來像一隻受傷的野獸。
安德烈慢慢走近他,伸出手小心地放在他背上,溫柔地摸了摸,看著艾森稍微松弛了一些。艾森臉色蒼白,咬著牙,頭頂血管都顯了出來。
“很疼嗎?”
艾森點點頭,他指指櫃子,安德烈從裡面翻出煙。這東西確實可以幫助緩解。
“這會上癮的。”
艾森一聽,打開他的手,自己去拿,安德烈見狀隻好拿遠一些:“好吧,我來。”他點上煙,遞給艾森,看艾森抽了一口又咳嗽一下,慢慢順暢起來以後才在煙霧中放松了一點。
艾森叼著煙蜷縮著躺在床上,這姿勢讓他想起了自己萬念俱灰的那個時刻。安德烈伸手摸他落在肩膀的頭髮,艾森動了動身體,胸口露出傷疤,他冷冰冰地瞥了一眼自己的疤痕,用一種嫌棄的目光。
安德烈俯身看了看,在他耳邊說:“讓我看看你的疤。”
艾森沒有理他,安德烈掃了一眼他全身,又繼續說:“艾森,你想不想紋身?”
艾森決定在傷口周圍刺青,主要是左腿從腳踝到大腿,以及右肩膀、鎖骨到剛露出脖子一點的區域。操刀人是安德烈,安德烈對著紋飾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門道,只能對著艾森提供的圖案動。
“你還會紋身?”艾森低頭看著安德烈埋在他兩腿間,姿勢有點尷尬,但安德烈秉持專業態度,很嚴肅地推開他一條腿。
“我會的東西還很多。”
“流浪漢,手藝人。”
安德烈點頭:“確實,餓不死。”
艾森低頭看著安德烈用水性筆在自己的腿上畫,眉頭微微皺起來,唇線抿著,很認真的樣子,用食指按住他的眉心,安德烈抬頭看他。
兩人毫無緣由地對視了幾秒,照他們之間的爛帳,此時應該大吵一架,算算誰對不起誰,誰先背叛誰,如果不是傷到心,帳再爛也好算,但假如要往深處挖,挖到底終會發現分崩離析。所以輕易不開這個頭,開了必定收不住。
今晚風輕雲淡,別提了。
以後再說吧。
於是安德烈低下頭,按住艾森的膝蓋,畫徜徉的雲紋鬼符。
他在腿下工作,又在艾森臉邊工作,兩人都不發一言,但曖昧被一種深沉的氣氛取代,仔細想想,之所以之前會曖昧,是因為安德烈是壞人,因為艾森會錯意;現在裝好好先生的人皮已經掉了,艾森滾一趟受傷後,會不會情意實在是件很次要的事。
安德烈就在艾森身邊,隻覺得距離無限拉長,他能感覺到艾森心裡風起雲湧,在經歷某種重大轉變,他有預感,這和自己有關系,但是卻不知道具體是什麽。
大概因為這件事,艾森終於決定見人了。確認他可以進入複建後,醫生護士們就撤離了,走之前對著他們安德烈、洛斯和波達羅克三個人仔細交代了護理注意事項,因為艾森說“我的康復由樓下那三個人照料”。還有一個跑不掉的證明是,已經被洛斯指示離開的妖精被艾森隨便勾勾手指就叫了回來,叫去樓上的陽台說了幾句話,就又讓他走了。
洛斯緊張地走過去問:“他問你什麽了?問到我了嗎?你沒把我賣了吧?”
“沒有,”妖精搖頭,“他什麽也沒問,就讓我去找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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