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緩緩直起身,目光在小少爺的身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提前緬懷將要告別的未來。
等濯濯第二次敲車廂,他才背過身去將面皮全部撕下,走出車廂。
“濯濯,帶他走。”
濯濯生的頗為高大,沒有沈水北那樣的小心——又或者這就是沈水北的意思。拎起小少爺背後的繩結,將人一路拖出來。
是真的用拖的,他甚至沒有將繩子拎高一些的打算。夏知之被陽光一照,下意識眯了眯眼,旋即直接被拖倒。想要站起來,但是對方走的太急,而且腳上也綁了繩子,根本無法戰立。
好在冬天衣服穿的厚,走的也不遠,隻額頭猝不及防摔了一下,蹭破皮,手上被磨破。
濯濯將他帶到一處破舊的宅子前,七拐八拐找到地窖,將他扔了下去。
頭頂的孔洞緩緩合上時,夏知之是真的有一刻驚恐到差點繃不住。沒有聲音,沒有光線,一片漆黑的地方,連空氣似乎都停滯了,帶來令人窒息的憋悶。
他明知道黑暗中什麽都沒有,但思維總是不由人控制,被蛇咬的痛苦一陣陣湧上,他好像聽見了嘶嘶的聲音,還有爬行的希希索索的聲音,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夏知之蜷起身體,將塞在嘴裡的布蹭掉了,整張嘴都是麻的,下頜好像脫臼了一般幾乎不能工作。
他膽子沒有那麽大,沒敢在這種情況下一蹦一跳的去摸索,就慢慢蹭到牆邊,一點點看能不能把繩子磨斷。
沈水北說的對,他不會死,因為雙方心知肚明的,小少爺有家人有同伴,是大家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很快就會被救出去。
但是黑暗中,他不由開始胡思亂想,想起沈水北說的話,想起南南。
他也曾有這樣的時刻嗎?不會有人給他整理衣裳,也沒有止血,可能他會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感覺到生命力緩緩從體內抽空。他在這世上猶如一葉浮萍,沒有人會記得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悄無聲息的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等屍體腐爛變臭,靜靜的與周圍一同碾落塵泥。
也許某天重見天日,變成別人冒險途中的一道背景,運氣好點或許能成為驚嚇主角的那具骷髏,運氣不好就只能是被踩碎的那十具百具中的一個。
沒有人會記得他童年時才驚絕豔,少年時顛沛流離,青年時的痛苦掙扎。
沈水北說的話在少爺耳朵裡都是放屁,唯獨一句是真的,如果沒有設身處地的接觸過,他這樣的人永遠不能真正理解沈山南的想法。
可是真當我走上你走的路時,我連路過都覺得這麽難過。
他在黑暗中靜靜坐著,明知是徒勞無功,依然企圖通過磨繩子來抵抗猶如實質般沉重的空氣。
一想到南南可能躺過這樣的地窖,又或者更陰暗、更危險的地方,靜靜等死,又或者在仇恨中爬起,他的心就好像被攥緊了,感情在黑暗中放大發酵,肺部的空氣被一點點擠壓出去。
不知過去多久,頭頂的地窖口“哢哢”打開,光線重新照耀進來。
夏知之已經頭暈目眩,整個人都處在呆滯的狀態。濯濯跳下來將他拎起,又輕功上去。
這次嘴巴被綁的很緊,手腳也都束縛好,濯濯像個幽靈一般扛著他在樹上跳躍,約莫一盞茶時間才漸漸停下。
竟已到夜晚了麽,小少爺被顛的頭痛欲裂,勉強分辨。
濯濯翻到極粗的一棵樹木前,三兩下竄上去,將他綁在樹頂枝乾上,旋即便一陣風似的離開了。
小少爺忍著要吐的欲望轉動眼珠,心道這幾個王.八蛋要幹什麽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人聲。
“要下雨了,沈山南,你還揪著我不放麽?”
夏知之一怔,整個人忽然清醒,是南南?!
沈山南照例沒有回話。但是說話那人是沈水北變聲後的聲音,他絕不會認錯——
“我跟你家少爺打了個賭,”兵器交接聲不停,沈水北似乎有些吃力,不過顯然比阿索娜等人要好很多,他的武功竟也是意想不到的高:“賭你到底是會殺我,還是會先去救他。”
沈山南劍勢加快,沈水北的笑意也加深了:“你知道我從不撒謊。今夜有雪,暴雪,沈山南,小少爺就被我藏在身後這山林裡,你猜會不會被吊在山崖上,又或者會不會藏在某棵樹上?這麽凍一夜,他恐怕會生病吧,也許被凍死也不一定。他會墜落山崖,又或者被哪個捕食的野獸吃了,等你回來,就剩半個舔乾淨肉的頭顱。”
“那麽漂亮的一張臉,真可惜啊......你不去救他嗎?你猜他會不會怨懟,想著為什麽他的南南不來?.......你說他現在能聽見我說話的聲音麽?”
沈水北漸漸狂躁起來,聲音中還帶著興奮的顫抖,試圖掩蓋那些詭譎的瘋意。
可惜他對面的人依然是麻木,黑劍在夜裡猶如鬼魅,每一次閃現都甩起一道血線。
他穿著黑衣,已然浸濕了黏在身上——全是血,不僅是他的,還有各個“濯濯”的,黑紅色沿著衣角滴滴答答。
又一次將劍從濯濯的心臟處抽.出,順帶將插入自己肩膀的斷刃拔.出來。沈水北輕功與他如出一轍,借此機會驟然閃出十幾米,長笑:“可憐——”
不過是兩個字,尾音已至遠方,樹林一陣細碎聲響,少頃,一些歸於平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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