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配合,既在沈水北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不知對方明明看出自己的圖謀,為什麽還要主動配合,就像數年前不知道為什麽對方殺了那長老的兒子,卻不抓緊時間跑,還要白費時間殺另一個人一樣。
但是冥冥之中的,又知道,對方就是這麽樣一個人......這樣一個人,再合理不過了。
就在宿錦陡經大起大落,恨不得當場去世的時候,沈水北敲開門,讓寇思將藥端出來。
寇思眼淚汪汪的,宿錦幾乎要祈禱對方可以看不清路把那碗藥掀翻,可惜寇思哭歸哭,步子照樣穩,一滴不落的捧到院子裡。
少爺的眼淚能裝出半罐子去,生生將滿滿的一碗藥熬成半乾。
沈山南要喝藥,小少爺隨意抹乾臉,啞著嗓子讓寇思將薛老請出來,又讓黑衣衛將莊子裡所有的醫生都叫來。
在眾人的目光下,沈山南很乾脆的喝下那半碗渾濁的藥。
入口瞬間察覺不對,但他沒有停。於是在放下碗的同時,一口腥甜猛地湧上,心臟“砰砰”跳了兩聲,耳朵一陣嗡鳴,腦海中如有無聲轟然炸裂,驟然失去意識。
“沈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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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封城了?”
“我聽說是止涼山莊有人出事——”
“呔,瞎說什麽,”另一個抽旱煙的老漢敲了一下說話的人,叱道:“就你長嘴了?”
被煙杆子抽了一記的青年悻悻閉嘴,不過跟同伴擠眉弄眼,還是透著一股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默契。
他們一行人坐在路邊茶攤,每人一碗涼茶灌下,總算清爽許多。
之前說話的青年幾人抹了把嘴,又止不住的念叨:“嘖,前兩天花燈節硬是沒大辦,現在進城也要排許久的隊,還不知道能不能進去呢......”
索性城外搭了不少棚子供人免費飲茶,還有極便宜的吃食,倒也不算難捱。
有這種想法的顯然不止青年幾人,得到止涼山莊消息的,顯然也不止這幾人。
沈山南吐血昏迷,夏知之當場差點瘋了,將聞訊趕來的夏亭嚇得不輕。
而後雖說沒有將宿錦和沈水北如何,但美其名曰靜待觀察,其實也就是關禁閉。哪怕宿錦極力辯解這是正常反應,沈山南若不壓製自身蠱蟲,本就該如此,如今將其壓力釋放未必不是好事,也沒能讓黑衣衛移動半步。
然而三日後花燈節,非但沈山南沒醒,褚言也驟然陷入危機。
褚言硬撐著情毒不解,本來就極傷身體,調養數日總算快完好了。花燈節當晚去找夏亭,走半路突然面色驟變,抽刀割腕放血,仿佛預見了什麽一般。
而後不過數息時間,他的肌膚便泛上青色,待薛啟明趕到時,居然已沒了心跳!
一代蠱王中毒,居然全無還手之力,簡直駭人聽聞!
也是因此,夏亭在悲痛之余亂了陣腳,才讓風聲傳了出去。
褚言的屍體在止涼山莊停了兩天,他不僅是一個成日跟隨夏亭晃蕩的浪子,更是蠱王傳人,遺體也好、金翅蟲也罷,都得轉交族人。
夏亭歸家不過一周,竟就遭逢巨變,好在有夏長風支撐,他才能強撐著、準備將褚言屍體運往西南。
“可以不去嗎?”夏知之問:“爹沒想讓你親自去……爹會很難過。”
他的聲音乾巴巴的,詞句也乾巴巴的。
夏亭搖頭。
夏知之:“為什麽?”
夏亭一時間沒有回答,似是想了許久,才輕聲道:“因為我錯過了很多事,現在我還是不甚明白,可是總不能……將最後也錯過了。”
“家裡就靠你了,”他按著幼弟肩膀:“知之......對不起。”
夏亭雙目赤紅,一夜間像老了數歲,胡子也沒有刮。明明已經開春,他卻還像是被西湖寒冬的濕冷包裹著,手掌都是冰涼的。
他似是想要說什麽,可惜心亂如麻,最終也說不出任何寬慰的話。
夏知之擔心他去了西南,就再也回不來了,難保萬蠱老人遷怒,拿他的命為自己弟子陪葬,但是夏亭不聽勸,執意前往,甚至連山莊都顧不上了——
如今星朗不在,弟子令在他手中,黑衣衛又一貫以他和重彩為首領,竟是連夏長風的話都不好使,硬將父親阻於莊內。
這句對不起也不知是對誰而說。
大哥很痛苦。
我不想讓大哥去死。
可兩條悖論,如何兼得?
小少爺從夏亭眼中看到了刻骨的痛苦,除了痛苦以外,還倒映著一個小小的自己。
於是他突然的、好像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說一般,道:“我知道了。放心吧,有我呢。”
夏亭是清晨走的。也許是蠱蟲未盡,褚言的屍體沒有腐化跡象,夏亭也沒有用棺材裝他,他就安安靜靜的穿著一身來時的衣服,闔眼躺在馬車裡,平素嬉笑散漫的臉失去表情,深邃凌厲的骨相便凸顯出來,像是睡著了一樣。
只是夏亭沒讓人看他,弟弟也沒讓。
下午夏知之安排完留守的黑衣衛工作,思考何時將親爹放出來才能避免自己這個大逆不道的兒子不被打死時,忽有傳訊,說薛啟明找他過去。
褚言:我宕機了,諸位,先走一步!(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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