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山南照例拎起從不離身的劍,走到他身邊。
“笨蛋南南。”小少爺敲了一下沈山南的腦門,又湊過去親了親。原本還想說什麽,貼近的刹那,屬於沈山南的氣息便佔滿全部感官,要說的話都哽在喉間,恍然發覺不過半日不見,他竟已經開始懷念對方的溫暖了。
乾燥的手掌,跳動的脈搏,檀香的氣味。明明是一起熏的衣服,不知為何,在南南身上就更好聞。
他慢慢移動,嘴唇落在額間紅痕,像蜻蜓點水一樣,卻久久沒有收回。
手落在腰間,拇指掐在腰側摩挲。
或者說......試探。
“南南,”恍惚間,他聽見自己說:“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我們不要——”
沈山南忽地動了,快如閃電,捏住他的嘴。
夏知之:......
少爺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像是家鄉那片溫柔的湖水。然而此刻抬眼對視,才發覺裡面浪潮洶湧,悄無聲息的決了堤。
絕望和痛苦迎面衝來,明明沒有說話,卻好似有千言萬語,如洪流在寂靜中回響,回響的句句都是哀求。
然而沈山南毫不躲閃的看著他,聲音很低,但清清楚楚:“不可以。”
“不可以。”
沈山南能感覺到握在腰間的手猛地一緊,這大概是四肢不勤的少爺能使出的最大的力氣了,幾乎到了要痙攣的地步。
短暫而無聲的對峙。出乎意料的,少爺並沒有多說什麽,甚至很快克制了自己。
他側頭避過沈山南的手,輕輕後退了半步,極快的吸一口氣,然後笑道:“走了,吃飯。”
說罷轉身先出去。
沈山南站在原地,頓了有好幾秒,看著自己的手,始終沒有完全放下。
原來洪水來的時候,才會發覺所謂的鐵壁銅牆根本沒有用。
..........
次日清晨,大部分人還在睡夢中時,止涼山莊的車隊開始出發了。
為了不引人注意,大部隊要在下一個落腳點匯合,從武林盟出去的幾輛馬車並不起眼,要不是盟主本人在場,恐怕還以為是哪裡來的三四流小門派。
“你要是回家看見你哥,一定記得讓他過來。”邊瀾鶴諄諄叮囑:“這次武林大會他都沒怎麽參加,我這兒攢了不少女俠、姑娘的畫像,好些還是點名要給他的,絕對漂亮!”
夏知之壓根沒睡醒,目大無神:“嗯嗯嗯啊啊啊。”
邊瀾鶴嘖了聲:“怎麽這個反應,隻你自己有媳婦兒,都不替你哥考慮考慮?”
夏知之被他晃了好幾下,晃得頭髮都炸起來,喃喃:“可我是個良民啊。”
你們這種三四五六劈的修羅場,怎麽好意思還加人的?
實在良心難安(主要也怕起床後杭州城被毒蟲淹沒),少爺不得不爬進南南懷裡,用南南死亡凝視的結界抵擋邊老鴇的攻擊,成功在對方恨鐵不成鋼的目光中離開。
沈山南示意馬車前進,關車門時瞥了眼天邊。此時天還沒亮,四周一片靜謐,黑暗中只能看清房屋外輪廓,但他知道,在某個陰影或者角落裡,肯定會藏在一個人。
或者說幾個人。
初陽.......不,應該更願意被叫做沈水北,確實遠遠看著這一片。
因為低調,也沒起多少燈籠,其實看不太清,但是他還是坐在屋簷上盯著,喚名濯濯的藥人在身後替他上藥。
那個堆滿屍肥的箱子放在腳邊,等看不見馬車了,沈水北收回目光,支著腦袋發了會兒呆,百無聊賴的把玩箱子上的鎖。
他就像不用睡覺似的,自己的臉早就沒了眼底青黑的能力,外來的臉皮也只能勉強反饋些許面色,所以總的來看依舊人模人樣——能被挑出來的臉總歸不會醜。
唯獨眼睛裡密密麻麻的紅血絲是真的,眼珠微微一動,血絲便跟著一動,都像要爆開般。
上完藥,他下意識要道謝,但是旋即濯濯回到他身側,他抬頭看著高大的黑影,又沉默了。
今天.......今天有點累,不想跟濯濯說話。
北方清晨的風像刀子,劈頭蓋臉剮在人身上,連頭都抬不起來,更別提傷口暴露在外,幾乎與凌遲無異。
沈水北在黑暗和冷風中摩挲著箱鎖,冰涼的金屬要將他的皮凍在上面,冷到極致便是痛,痛到極致便成了火燒火燎般的熱意。
有血,變成冰,冰黏在皮上,撕裂下來,於是有了更多的血。
等徹底看不到那幾盞燈籠,他低頭瞧了眼已經麻木、血肉模糊的右手,濯濯半跪下要給他包扎,他將手遞過去,看著猙獰和血色一點點湮滅在白布中。
包扎完,他依舊是下意識,說了聲濯濯,謝謝。
說完才想起剛才剛決定的事,好在濯濯不會懂、也不會跟他計較這個,包扎完便要站起來。
起身的瞬間,沈水北的目光落在對方腹部。
他突然伸手摸了過去。
濯濯身上掛著大小不一的蜜蠟珠串,衣服也層層疊疊裹的很硬,他們這種常年在高原沙漠奔波的,自然不會像沈山南那樣,有少爺花大價錢,買那種又保暖又輕薄的好料子。
撥開擋臉的飾物,露出一張呆板的、普通的臉。
也不會像沈山南那樣......
多可笑啊,沈水北近乎惡劣的想,他那樣的人......那樣的人,眉間那點朱紅,居然真的不是裝飾。少年時的顛沛流離,在生死線上掙扎,從藥人狀態復活,居然都沒能毀了這些荒謬的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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