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有什麽絲絲縷縷的、陰冷潮濕的東西正在勻速下墜,千千萬萬道劃破天際,在地上濺起綿密的水聲。但若說那東西是雨, 它卻那樣柔軟、緩慢、顫動不休。
哦,那是某種生物的、半透明的肢體……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李青草的頭劇烈疼痛, 小蛇的聲音、廣播中男人的聲音, 同時被一種更加空曠寂寥的聲音取代了,他的大腦瞬間被注入了無數瘋狂的念頭——海巫真的已經來了!
李青草蹣跚地走了幾步, 手臂虛虛地在空中劃動, 仿佛那是一對鰭。他跌跌撞撞地想要走向窗邊, 但很快身後有人鉗住了他,那人的力氣很大, 還試圖捂住他的眼睛, “別看, 別過去——清醒一點!李青草!”
李青草轉過頭, 看到樂銘焦急的神情,以及他眼中顯而易見的動搖。
“你也感覺到了吧?”李青草幽幽地問,“為什麽要裝作不知道呢?”
“我……”樂銘正欲說些什麽,忽然間, 四面八方傳來機器的嗡鳴聲, 所有的機器居然在同一時刻停止了廣播, 那令人頭腦清醒的男聲頓時消失不見。
該死!樂銘咬牙, 偏偏在這種時候!存有錄音的鑽石耳環被他留在了指揮室,失去了凌景的聲音, 他沒有任何辦法去對抗海巫的蠱惑!
李青草又走向了窗邊, 這一次, 樂銘絕望地發現,他自己也不受控制地向前邁開腳步。他格外堅定地相信海巫就在那兒,而且他發出了呼喚,要所有的子民都走出庇護,朝見他們偉大的王。
樂銘來到了窗前,他看到人們陸陸續續地走出了建築,呆呆地抬頭望向天空,神情夾雜著驚恐和狂喜,每個窗口都站滿了人影,身體盡其所能地探出來,腦袋呈現詭異的角度折向天空。那粘稠的雨沐浴在每個人的身上,給世間萬物罩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機器人不僅擅自停止了廣播,而且也完全不打算履行職責,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不對,為什麽會這樣……樂銘困惑不已,明明只有自己和葉盞有指揮權,海巫到底是怎樣控制住這些機器的?再說,就算海巫真的有本事控制機器,那為什麽一開始不這麽做?
對了,葉盞!葉盞現在在哪裡?最後時刻,樂銘想起了葉盞,如果他也被控制住,那該怎麽辦?不,不會的,他可是葉盞啊……他一定會有辦法!凌景呢?凌景又在哪裡?……
腦海中只剩下最後一絲理智,樂銘拚命地捂著自己的耳朵,低下頭來緊閉雙眼。然而很快他聽到了一種不屬於人類的語言,這至高無上的聲音穿越一切阻隔直達他的腦海:
“抬頭,看見我。”
“啪嗒。”樂銘的雙手垂落在身側,脖頸僵硬地抬起,雙眼怔怔地望向了天空。
來自深海的巨獸盤踞在天際,他飄拂的軀體是無垠的風,他糾纏的觸手是浩蕩的雨,他的身軀從中開裂,露出一隻巨大的獨眼和許多細小的眼睛,而他的身後,又延展出了一雙古神的羽翼。
海巫的形體本身如一片籠罩四野的烏雲,而在烏雲之上的卻不是天空,而是一團更加模糊不清、晦澀難解的東西。隨著意識緩緩地接受這樣的存在,巨大的絕望感佔據樂銘的心,他感受到自己的思維正不受控制地發生某種轉化,口中也開始喃喃一些陌生的語句……
海巫在空中巡遊,發出荒古的呼喚,召喚他所有的臣民,機器人居然也聽從他的命令,將那些沒有行動能力的、昏迷的、甚至是一兩歲的嬰兒,都搬運到了大街上。除此之外,他似乎並不急著做些什麽,反而更像是在等待某個時刻的來臨。
等待什麽?
樂銘感到愈發古怪,他情不自禁地與海巫那隻碩大的獨眼對視,才發現那隻眼睛是暗金色的。而那一刻,金眸居然發現了他這個地上的渺小存在,忽然一錯,與他直直地對視。那隻眼睛微微地彎起,就像……就像對他笑了一下。
樂銘渾身一激靈,這該死的熟悉感……他心中湧起了一個可怕的猜想,再聯想到機器人為何會突然失控,他幾乎脫口而出一個名字,不是“海巫”,而是——
“葉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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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盞在空中緩緩遊蕩,在吞下五瓶玄意原漿後,他已經徹底地怪物化,他將身體自由地延展,好鋪滿整片天空,他自身的血脈以某種方式顯露,鋪展開濃霧一般的雙翼。
雖然他的自我認知還是“葉盞”,但人也很難說有幾分清醒了。好在,他並不需要為這一大片爛攤子負責,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扮演好“海巫”。
西天閃過幾道雷霆,有大風從遙遠的方向湧來,將他的身軀吹亂。那浩大的氣流仿佛能衝散一切陰霾,風的主人在陰雲中顯現,如高天墜入人間的長虹。
“龍!”
“是龍神啊!”
“龍神回來了!”
地上的人們發出了驚呼,是的,海巫已經來了,但那又有什麽關系,他們的龍神回來救他們了!
葉盞被吹得風中凌亂,隻好努力團吧團吧把自己的軀體團起來,讓自己顯得更加堅實可靠。屬於玄意的血統在瘋狂叫囂,好戰的殺意在頭腦中熊熊燒起,屬於葉盞的那部分神志也無法不被影響,他激動到發狂,金眸中迸發出火焰一般的熱忱。
“你來了。”就如約定的那樣,殺了我吧。
“我來了。”黑龍的聲音也如悶雷,從天際滾滾而來,他道:“我將履行至高的職責,拯救我的子民。邪祟,你今日必當殞命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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