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荒怔了一下,她本該無所掛礙、蔑視一切的心中,泛起了一點柔軟的愛意。她扔掉了尖錐,將青筋虯結、已經微微變成爪狀的手插入那頭柔順的金發中,然後俯身親吻葉逐的唇,“抱歉……我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了。”
“沒關系、沒關系,我在這裡……”葉逐主動踮起腳尖回吻。她接過林荒手中冰冷的嬰兒,喃喃低語,“你和他,我一個都不會放棄,我要救我們的孩子……”
於是,那一天終究到來了。
林荒之前一直不知道,在三山之境第一次找到鳳凰的時候,鳳凰便與葉逐建立了隱秘的聯系。等她反應過來,葉逐已經帶著孩子,偷偷回到了故鄉,鳳凰正在那裡等著她。
“這是您許諾給我們的,”古老的神殿裡,曾經無比虔誠的聖女無畏地站在神面前,“只要祈願,必有回應。我要自己承受所有的詛咒,請治好我的孩子。”
她的神回應了她的願望。
等到林荒趕到時,就看到了這樣一幕:葉逐倒在地上,生命正在迅速流逝。她的懷中緊緊抱著她們的孩子,小葉盞貼在母親的胸脯前,卻無法找到奶水,哇哇大哭個不停……
葉逐向她道歉,她沒有想過自己已經無法再承受一次詛咒了,也許她連變作蛹都做不到,她就要死了。
林荒在暴怒中失去了理智,將她的怒火全撒在了鳳凰身上。
難以形容當時情況的慘烈:鳳凰早料到這一劫無法躲過,所以才回到了自己的地盤,聯合祭司們做好了防范準備。然而司天之歷及五殘的西王母后裔還是超出了它的想象,鳳凰的抵抗不堪一擊,不僅族人大多陪葬,還被林荒兩刀剁掉了翅膀。那一日鳳凰城上淅淅瀝瀝地落血,真如下了場血雨一般,淒厲的鳴叫響徹西天,四方鬼神震動,異獸匍匐在地不敢動彈。
林荒挖出鳳凰的心臟,把那顆巨大的、仍在跳動的東西丟到葉逐身邊。她無法維持人形,劇烈地喘息著:“許願吧,這是鳳凰的心臟。如果說有什麽東西能實現一切願望的話,那就只有這個了。”
葉逐的眼珠微微一錯,似乎在努力抬起眼與她對視。於是林荒蹲了下來,死死地看著愛人的雙眼,她發現葉逐的神情變得安寧,就像她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那樣的目空一切!
林荒忽然感到徹骨的寒意,她才意識到這座神殿就是她們初遇時的那一座,雕梁畫棟都已經褪色,琉璃燈盞碎了一地,曾經被她打破的鳳凰神像廢墟上,躺著鳳凰真正的屍體。而那種重傷瀕死的絕望感忽然從記憶深處湧現——人強大到了一定地步,對即將到來的命運是有預感的。
葉逐鼓足力氣,不過是讓自己的身體微微一動,她借由這個姿勢,將孩子推向了林荒,仿佛是在說:“照顧好他。”接著,她貼近鳳凰的心臟,以她神聖的血脈,向鳳凰許願。
林荒目眥欲裂,眼眶淌出鮮血,她沒看到生命力回到葉逐身上,相反,她的眼睛沉沉地闔上了。
林荒試過了一切辦法,都無法挽回她的呼吸和心跳。殉道者在一片安恬中陷入了永恆的沉睡——她死了。
葉逐沒有許願讓自己活下去,她有一個寧願自己死也要實現的願望。盡管冥冥中早有預料,林荒還是在痛苦中發了狂。她仰頭向蒼天呼告,寧願用自己的命換葉逐的命,天空以一貫的沉默面對她,那是一種更高的秩序,更高的寧靜,不對任何人施以憐憫。
下一個瞬間,滿地鮮紅的鳳凰血中,忽然開出緋色的花朵,越開越多越開越密,像一條緋紅的河流,從鳳凰龐大的身軀中湧出,淌滿了神殿古老的石板,然後奔流不休地向殿外流去,仿佛準備佔領整個世界。
這些花無休止地繁殖,密密將她們簇擁,林荒怒不可遏地揮手劈開,那些花卻像是不知廉恥的娼妓一樣,繼續開出碩大紅豔的花朵,散發出讓人目眩神迷的香氣。
“緋流花!”機艙內,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叫出聲來,臉上都寫滿了難以置信。
“緋流花的源頭來自於鳳凰血?”葉盞呆滯地張了張嘴,他快被過量的信息撐爆了,“不對,為什麽我媽媽死了,然後鳳凰血裡就開出緋流花了啊!”
祁淵敏銳地意識到:“應該和她許的願望有關。”
南枝一拍大腿:“不是,葉逐到底許了什麽願,才會製造出緋流那麽邪惡的東西啊?”
“那個……”樂銘弱弱地插嘴,“其實後面寫到了,你們聽我說……”
眾人一齊閉嘴,目光灼灼地望向他,樂銘壓力巨大,下意識站直了:“葉逐許的願望,是‘世上的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這下大家更疑惑了,無論怎麽想,都無法將緋流和“所有人得到幸福”掛上鉤吧?
“林荒一開始也不明白,這是她的推測,”樂銘說,“即使是蘊藏著全部力量的心臟,鳳凰也無法實現這樣宏大的願望。但是它又必須回應族人的祈求,所以選擇了一個力所能及的方法……”
那就是緋流。不能讓所有人得到幸福,那就讓所有人都陷入幸福的幻覺中。畢竟本質上來說,幸福只是人的一種感覺而已,繞過物質手段,直達精神層面。某種意義上,鳳凰完美回應了葉逐的遺願。
況且,只需要吸收力量,緋流就能夠無限繁殖。假使凌景瘋狂的計劃真的成功,那說不定真的全世界都“得到幸福”了也未可知……葉盞有些心酸,他媽媽寧願自己死也要換來的願望,竟會是這樣一個結局,這仿佛是一個絕佳的諷刺,宣告世上沒有任何捷徑能抵達幸福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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