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之女, 原來她叫這個名字,葉盞早就體會過她的厲害, 不由問道:“那你告訴我, 林荒最強烈的恐懼是什麽?”
“很簡單, 那就是‘失去摯愛’。”恐懼之女面容悲戚,“而這也是你最深的恐懼。”
困在這狹小的香爐內, 她身上彌散出來的情緒已經強烈地影響到了葉盞。葉盞心裡在瘋狂尖叫, 本能地想跑, 他迫不得已地掏出第二瓶緋紅色的藥劑, 一口灌下,脊背處有什麽東西正在鼓動,他渾身的骨頭都哢哢作響。
不行,還不到時候……當務之急, 是絕不能困死在這方狹小的空間內。
葉盞用力拍打著狻猊的香爐, 叫它把自己放出來。
狻猊照做, 打開香爐蓋, 將他輕輕地放在了地上。葉盞立刻後退幾步,恐懼之女顫抖著抱緊自己的身體, 淚水浸濕了臉頰, “好可怕, 失去了最愛的人,好可憐……”
葉盞難以自抑地被她影響,眼前出現許多幻影,那些和祁淵一起度過的畫面,好像人生的走馬燈一般一一浮現。他的Alpha笑起來時嘴角微微翹起的弧度,生氣時挑起的眉梢,讀書時靜默的側影和垂下的眼簾,他在黃昏的光中仿佛燃燒一般的背影,他的吻,無數的吻,擁抱、呼吸、心跳、溫度,葉盞不斷地重新感受到,又迅速地失去,他企圖伸手去抓住什麽,然而摸到的都是鏡花水月,一觸即潰。
強烈的痛楚正在侵蝕理智,葉盞捂著腦袋,想要發出尖叫。他唯一沒有戰勝的恐懼被放大了千萬倍,這些本該在未來幾十年慢慢將他蛀空的哀慟,在瞬間爆發,並且快要將他摧毀。
葉盞不自覺地雙膝跪地,只知道抱著腦袋,嘶聲哭泣著。恐懼之女跪在他身旁,冰冷蒼白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脊背,楚楚可憐的臉頰倚在他的肩上,一並流著眼淚:“好可憐……失去了最愛的人,被孤獨地留在世上,好可憐……”
那悲哀的聲音像是毒素一般,從耳朵中滲入,腐蝕他的神經,葉盞隻感到肝腸寸斷,五內俱焚,連思考都快做不到了。他最後的理智在喊著:不能聽恐懼之女的聲音!
右拳攥緊,指甲在手心掐住血來,他從袖中抽出一把尖錐,猛地朝自己的耳朵刺去!
人會迷信幻覺,不過是本能地逃避痛苦追逐易得的快樂,他偏要從皮開肉綻的痛苦中,獲得清醒。
“不要!”恐懼之女發出哀嚎,孱弱無力的動作忽然變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尖錐堪堪停在耳邊,葉盞試圖用力,然而那隻冰冷的手比鉗子還要硬。
“不要傷害自己,我的孩子,到媽媽懷裡來……”恐懼之女捧住他的臉頰,迫使他抬起頭來。兩個人彼此凝視,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都是燦燦的金色,仿佛太陽的金黃。
恐懼之女遲疑了一瞬,“你的眼睛?”
葉盞的眼睛好像從未像現在這樣耀眼,被淚水浸得透亮,裡面散發出來的是叫人不安的神性。
“……”葉盞沒什麽力氣去抵抗了,順從地倚進恐懼之女的懷中,沙啞的嗓音喃喃道,“媽媽,鳳凰的血流遍了大地,大地上開滿了緋流花,你還記得自己的遺願嗎?”
恐懼之女的嘴唇囁嚅著,明明長著和葉逐一樣的外形,她的神情卻第一次有些僵硬。
“你希望世上所有人都得到幸福,所以鳳凰用命去幫你實現,流淌在地上的都是鳳凰的血啊。”葉盞緩緩掏出最後一瓶緋紅的藥劑,咬掉瓶蓋,一口灌下。鮮紅的液體從唇邊溢出,眼中的金色卻越發明亮。
這是短時間內他吞下的第三瓶濃縮緋流藥劑,其藥效是市面上流通的千倍。作為鳳凰後裔的他喝下這些,相當於主動接受了一次血脈的初擁。
“不!”恐懼之女尖叫,抓著自己的臉,抓出無數條血痕,“不行!”
她試圖撲上,卻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開。葉盞像一隻初生的幼鳥般身體蜷縮。死神藥劑給予他的黑色濃霧散開,從他的脊背中,金色的羽翼猛地抽出,刹那間延伸舒展,仿佛騰空而起的兩輪烈日,散發出萬丈光芒。
“鳳凰……鳳凰!”恐懼之女難以置信地跪倒在地,臉上的畫皮正在融化,露出原本醜惡的面目。她的身體似乎是由無數的碎肉拚接而成,連眼球都是好幾塊不同的質地拚在一起。原來她就是當年林荒用禁術復活出來的失敗品。
葉盞舒展羽翼,輕輕拍打。縈繞著他的恐懼都消失了,他感到無比舒展、自由、暢快,好像世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將他打倒,沒有任何人能讓他悲傷。
穿越一段風雲變幻的天空,他看到了祁淵。黑龍在雲層中穿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雷與電、風與水、光與暗,都成了他爪下的遊戲。而那閃耀的黑色鱗片和靈活的身形在這一切背景中顯現,展現出無與倫比的美麗和強大。
赤紅的雙眸與他對望,這是第一次,葉盞能夠與他平視。然而他卻不再感受到愛或者恨,不再有眷戀或是遺憾。他只是平靜地望向祁淵,正如他平靜地望向自己。
鳳凰千古的記憶,將他的腦海鋪展為一片遼闊的平原,而作為人類的二十多年,不過是一陣微不足道的風,無足輕重地拂過原野,或許會讓草葉顫動,或者拂落一片花瓣,但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夢幻泡影。
原來這就是成神的感覺。
無限的心緒流淌過腦海,在現實中不過也只有一瞬。恐懼之女的尖叫還沒有停止,而戰場中最大的威脅,林荒,正張開怒目,向他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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