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會受傷,也會害怕,也會驚慌失措……我被需要著,我可以保護他,我必須守護在他身旁……樂銘腦海裡閃過許多模糊的念頭,不過他很快就把它們放在一邊,謹慎地靠近了那個突然爆炸的機器人。主腦爆炸僅僅是炸掉了機器人的腦袋,並沒有造成更大的危險,看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被炸毀,樂銘心中有種奇異的感受。
“怎麽回事?這一代的機器人設有嚴密的熔斷機制,一旦監測到任何風險就會自動斷電,即使故障也絕不會自爆。”他不解地問道。
有一種可能,也許是敵人潛入了內部,故意在機器人腦中植入炸彈,一旦啟動就會自爆。但是敵人都千辛萬苦地潛入了這裡,為什麽要吃力不討好地做這些呢?如果不是前一晚的爭執,也許凌景一輩子都不會帶他來看這個機器人。
或許是某個內部的叛徒?他知道凌景最深的噩夢是什麽,知道用這種方式能讓凌景崩潰,但究竟要怎樣的算計才能使計劃成功啊……
樂銘將自己的考量一一說出。凌景只是沉默地聽著,他的臉色蒼白,浸滿冷汗,灰眸中寫滿了樂銘看不懂的掙扎和惶恐。最後他吐出一口濁氣,緩緩地說:“不是的,這是報復。”
“報復?”樂銘還是沒明白,“你的仇家嗎?”
凌景輕輕地搖頭,蹲下去拾起機器人的殘片,握緊在手中,“這是來自‘你’的報復。”
他將事實一一道來:在白鹿城的時候,因為葉盞的干涉,機器人樂銘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但他仍然懷著對自己的一絲幻想,所以跑過來質問他。他將真相告訴了機器人樂銘,並且強製切斷了他的電源,將他安置在了休眠艙中。他曾對機器人樂銘許諾,只要找到了0號緋流並讓自己陷入徹底的幻覺中,就喚醒他。但是後來發生了諸多劇變,他發現真正的樂銘並沒有死,他找到了正品,自然也就背棄了承諾。
對於這個機器人,凌景一直懷有複雜的情感,一方面他知道機器人只是一段程序,更何況還是他親手編纂的程序;另一方面這個機器人也真的與他度過許多時光,形成了他們共有的回憶。這其中牽扯到許多哲學的命題,比如說:何以稱之為一個人類?如果擁有人類的性格和記憶,會哭會笑會有欲望,他還能被當做一個純粹的機器人看待嗎?
所以凌景一直在逃避,如若不是這個契機,他一輩子都不會重啟這個機器人,也就不會發生眼前的慘劇。
他也一直天真地認為,機器人會無條件地愛著自己。機器人樂銘從葉盞那裡得知了真相後,雖然十分痛苦,不也回來找自己了嗎?但事實上,在那之前機器人樂銘就為自己設置了自爆程序——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取代記憶中那個活生生的人類,所以從一開始就打算死在他面前,用最慘烈的方式。
若生無法擁有你,就用死讓你永遠無法忘懷。
身為機器人樂銘的創造者以及他曾經的戀人,幾乎是在爆炸的一瞬間,凌景就在他身上讀到了這強烈的意念。而且他真的幾乎達到了目的!
凌景都不敢想,若是自己沒有找回真正的樂銘,而是在處理完了葉盞的風波後,疲憊地回到圖書館,準備重新啟動機器人樂銘與他再續前緣時,目睹這場爆炸,他會是什麽樣?
也許會瘋,也許會死,總之注定將永遠無法忘記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就像現在的他一樣。這就是機器人樂銘對他的報復。
從機器人那段既有的程序中,竟然生長出了如此濃烈決絕的情感,還是說這本身就屬於樂銘,那個溫溫柔柔、軟糯可欺的Omega身體裡,就藏著這樣一種毀滅性的力量?
凌景幾乎是立刻想起了十多年前樂銘拚上身家性命,從軍政府那裡偷出新型材料的事,想到他沉入河中,被食屍鬼分食卻在最後一刻覺醒為異能者,當然也想到這十年他怎樣忍辱負重頑強地活了下來。像是晨鍾暮鼓敲響在昏聵的耳旁,他回顧這些天來的相處,竟然生出一種隱隱的畏懼:他害怕樂銘心中那股毀滅性的力量,就像岩漿一樣無聲無息地在地底流動,噴發的那一刻就是無可挽救的毀滅。
他只是用陳述的口吻講了機器人樂銘的報復,沒有直言自己的後怕,樂銘卻隱約捕捉到了什麽。他很認真地對凌景說:“這是他的選擇。我不會這樣的,你不要擔心。”
凌景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他,“即使有一天我對你做出比這還過分的事,也不會嗎?假如我要消除你的記憶,或是剝奪你的人格,或者把你改造成只知道愛我的機器,你也不會生氣嗎?”
樂銘一怔,凌景列舉的每一個可能性都讓他頭皮發麻,無法接受。他也是忽然一靈醒,意識到如果自己再這樣無條件地遷就下去,凌景對他的佔有欲也許會發展到無法無天的地步。
凌景沒有等他的答案,而是微微彎腰,與他額頭相貼。那雙灰眸黯淡,似乎彌漫著沉沉的霧氣,他說:“寶貝,你要對我更加嚴格一點,不要讓我犯錯。”
這之後,他們處理了機器人樂銘爆炸後的軀體,安葬在白骨豐碑下。第二天凌景為他收拾行李,送他去了新界。兩個人暫時分居,從那種盲目的熱戀氣息中抽出身來。樂銘開始忙於奴隸的安置工作,凌景則隔三差五地來找他,有時候會做,有時候也只是隨便聊聊逛逛。
兩人之間的確有了距離感,樂銘開始重新觀察和了解十年之後的凌景,那感覺無異於又一次初戀。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