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燈火通明,燭灰飄渺虯裛。①
趙應霽床前錦帳緊閉,羅幃層疊,隱約聽見他發出無法克制的哼唧聲。
諸位太醫向兩人行禮,“殿下。”待趙應禛屏退幾位將領和太監,他們便示意宮女將殿門合上。
宮女掀開床幃,將繩系在兩側的柱子上,側身讓出空位。
“五皇子剛服下用以清心靜氣的藥。”太醫楊天上前道,“王爺若是要與殿下交談,也請切忌接觸皇子病體。”
趙應禛看了他一眼,點頭應下。
待楊天也站到一旁,兩人這才看清趙應霽此時的模樣——其眼神渙散,烏發散亂,中衣開襟,露出一隻右臂在被褥之外,裸露的皮膚上深深淺淺布了些結痂的傷痕。
比起往日風流倜儻公子哥的模樣,此時可稱得上形銷骨立。
不過如果忽略他手臂內側蔓延的暗色痕跡,其實這些倒也不算什麽。
趙應祾難得有些吃驚,下意識側頭看趙應禛,見他也微皺眉頭。
兩人此番相似的驚愕並非是因為此狀可怖,而是因為趙應霽身上的疤痕太過熟悉!
除去顏色更加鮮豔一點以外,簡直和鄒駒那延伸到脖頸處的“胎記”一模一樣!
不過趙應祾此時不是路濯,自然不能同他哥交流,只能鎮定地持續保持新鮮的詫異。
“應霽。”趙應禛出聲喚道。幾聲後五皇子才從不知何處雲遊回來,目光聚焦在趙應禛臉上。
待看清來者何人,趙應霽像是突然崩潰一般伸手拉住趙應禛的衣袖。
“三哥……三哥!”他大聲叫道,好像將要溺斃之人攀住一截浮木。
雖說趙應禛有十年未在京中,但其人之可靠穩重卻深入天下人心,除了趙應祾那般常人不可比的依戀,就是家中小輩也會下意識將他所言所行看得鄭重。
寡言實乾之人總是穩當。
“是我。”趙應禛謹記太醫方才的叮囑,不去碰趙應霽裸露在外的皮膚,隔著衣服扶住他的左臂,讓他重新躺回被中。
趙應祾知道自己這樣想是有些過分,但他在看到趙應霽死死攥住趙應禛時確實燃起了一點不能輕易撲滅的煩躁。
他曾經也這麽側臥或平躺於榻上,因為疼痛而無法抑製的淚順著一邊眼角流入另一隻眼睛,或者兩鬢被完全打濕,分不清是淚還是汗。
他不喜歡趙應霽紅了眼眶的樣子。
多令人厭煩。
趙應祾坐在擺於床頭的矮凳上,右手還勾著趙應禛的左手十指。
趙應禛沒有坐下,彎著腰聽五皇子給他講話。感受到手中猛然被捏緊一下,他以為趙應祾是覺得可怖,便回頭朝他笑一下,表示安撫。
莊王站在趙應祾面前,整個背部擋住他落向床上的視線,不讓他看到那隻過分扎眼的手臂。
趙應霽翻來覆去都只在訴說這段日子的痛苦,實在沒有什麽有用的訊息。
倒是大太監袁丁一臉為難地走了進來,到兩人跟前道,“娘娘剛剛誦完經,聽聞九皇子也來探望五皇子,是十分感動。”
“只是,您最近也才病初愈。”袁丁面上憂愁,“娘娘怕咱們五皇子這……又擾了您貴體,還望殿下在廳堂喝口茶歇息,讓鍾赫宮好好招待才是。”
趙應祾似笑非笑,聽完他一通得體胡謅。
別看這一番話處處關切,還不忘貶一番自家,可是誰又聽不出其中驅客之意?
人家不是怕五皇子驚了九皇子,而是擔心這命格低賤的趙應祾撞了他們趙應霽的厄。
不過趙應祾就是野了慣的,出了無憂宮後他哪裡又在乎過這皇城。
他剛想問趙應禛是否可以離開,便聽莊王開口,“孤和九弟也打擾良久,父皇那邊還等著孤複命,如此便不攪五弟休息了。”
趙應祾快忍不住笑出來,這下倒沒有掩藏,隻繼續巴著趙應禛的胳膊朝袁丁無聲笑得露出牙齒。
太監隻當沒看見,低眉道:“多謝殿下體恤。”
趙應禛掖好趙應霽的被子,隔著衣服拍拍他露在外面的左手,“五弟好生養病,按時吃藥。”
趙應霽點點頭,聲音哽咽沙啞,“三哥救救我。”
趙應禛沒有停頓,應道:“好的。”
隨即,他示意楊天同他們一道走出寢宮。
趙應禛:“他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太醫歎一口氣,拱手後道,“ 不過芙蓉裙衩,鶯花市!”
他方才先拱手便是怕言語不入流,提前謝罪罷。
“大概二十日前,五皇子好幾日沒進宮請安,皇子妃也瞞不住,隻道不知曉他在何處。”
“後來,有人在西門近郊牙石巷那邊的清吟小班見著了。”太醫越說越低聲,快將三人的頭都湊一處了,“禁軍便去接了皇子回來。”
“欸。”他搖搖頭,“最初還要可怖些,五皇子神志不清,耳鼻兩竅更是流血不止。”
“可是在那班子中用了什麽藥?”趙應禛皺眉問道。
“刑部審了老鴇和那幾日作陪的班中校書,都隻道是尋常玩樂助興的藥,各個惶恐得不行。”
眾人皆知五皇子平日裡玩得開放,初時便都以為這次只是過火了些,哪家富貴子弟不紈絝?何況只是年輕享樂而已,直道無傷大雅。
“哪想回府兩日,殿下情況愈發糟糕!是真的理智全無,嘴裡直嚷著‘我要!快給我!’卻又口齒不清,道不明白要什麽,一副難耐模樣,將自己屋裡砸了個乾淨。老臣剛見到時可真被嚇了一跳!”楊天長籲一口氣,似乎還在後怕。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