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手上拿著的是一塊完整的皮膚。
而少年像是蛻皮的蛇,從那空洞之處隱秘地暴露出蒼白的、真正屬於他的皮肉。
①【改編自 陳繼儒《集靈篇·五》】
掉馬!
我果然很狗血
第82章 因為他是我的小鶴
“小禛。”
夢中女人輕聲呼喚。
靠在牆壁邊上淺眠的趙應禛便驚醒過來。
從在平楊居那夜起,他基本每日都在做相同的夢,這個夢。
日光純白,鋪天蓋地,將所有東西都包裹其中。
母親溫柔叫他前去,然後問小禛,你為什麽要救它?
他之前想不起來母親問的是什麽,感覺“它”並不固定,一會兒像人,一會兒又仿佛小到能被他捧在手中,他呆呆地盯著自己空蕩的手掌,有時候卻好像根本不存在。
屋內燈燭微微晃動,燒了大半截,時辰已過後半夜。
趙應禛身側是床榻,少年安靜地躺在那兒,羸弱慘白,呼吸也淺到快要消失一般。
他坐到床邊,擰了乾淨的帕子重新放到他的額頭上。
那是趙應祾,比路濯看起來更病弱,眼窩凹陷下去,下顎到胸前的骨頭凸出,連日來的高燒發熱將他好不容易蓄起來的那點健康全部消磨殆盡。
他昏迷了好多日,偶爾轉醒也只是迷糊囈語,喝一碗粥得吐半碗出來。
趙應禛覺得這樣的場景熟悉。那年九弟被馬車碾了腿,最初的幾個月也是如此。
不停地出汗、顫抖。藥草敷在傷口上,和滲出來的血糊成一塊,也不知要多久才會愈合、結痂。
還好沒有傷到內髒。
裴山南進入地宮的時候都被嚇了一跳,滿地的血和人,哪像是在已經死了幾百年的人的陵墓裡,分明是亂葬崗。不過轉眼看到奄奄一息的路濯,他也沒功夫再多想,就把泠燭淚和幾味止痛止血的藥草混在一起搗碎,慢慢塗在路濯的傷口處。
其實他不知道泠燭淚的功效,還是趙應禛說它能療傷,雖然不確定具體效用,但大抵不會錯。他聽著男人說話決定都鎮靜,哪想望過去的時候,那人分明止不住手臂發抖。
再位高權重、看似擁有一切的人也會有軟肋,也會有拚盡全力也得不到的東西。
生死由命,誰也敵不過天。
他曉得這樣的滋味,所以無需多言。
只是在看到少年那宛如化了半面妝的臉時,見多識廣的裴先生比看到鄒駒的半身紫痕還要驚異,“這是何故?”
趙應禛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手裡捏著半塊假肉,卻辨不清“義弟”和“九弟”。
唯一知道真相的花旌慢慢摘下路濯另外半張臉,爛肉七零八落,再也拚湊不起來。路不問就該變回趙應祾了。
他覺得悲哀,看著少年命若懸絲,終於什麽都被打破了。
甄楓從地宮側室發現了出去的路。
他沒有往海邊去,反而走向相反方向,終於順著溪流找到一處荒蕪廢棄的村落。
北府軍收到信號就登上小島,帶著乾淨的生活用具以及藥材。
莊王隻留下幾個心腹,讓別的屬下把洛瀛押回晉京,並書信一封叫人交給魏忤,讓他去找趙應恪。
他太累了,在路濯好起來之前都不想考慮那些事情。
汀洲根本沒有什麽守陵人,那些曾經建造這座舊陵的南都人早在完工時就回了梁川。
這裡是無人之境,只有漫山的花,無際的落陽和滄海。
或許也根本沒有什麽母蠱,一切都是騙局。
布局的人不同,他們以為逃過了一個,卻終究還是沒有逃過所有。
因為渾身是汗,趙應祾時冷時熱,躺著並不安穩。
趙應禛見他難受,又去溫了水給人擦拭身體,再換上一件清爽乾淨的褻衣。
這幾日他都這麽照顧他。甚至害怕趙應祾無意識去撓傷口,他還將對方的指甲也小心地剪了。
他以為他們曾經是坦誠相見,自己熟悉這赤裸身體上每一寸皮膚,愛撫還有深入的親吻,到頭來卻發現一切都是建立在假相上的。
假相就是他以前沒有注意到的那條腿的不自然扭曲,就是光滑小腿下猙獰的傷痕。
可是他覺得他想到“假象”二字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非是“騙局”之類的字眼,他並不意外自己沒有感受到任何屬於受到欺騙的反感,但是它們留下的情緒絕對也談不上正面。
那是怎樣的感情的呢?
地鋪就在床側,他睡在少年下首,抬眼便能看到趙應祾搭在床沿的手腕。
他慢慢地伸出手,很輕很輕地勾住少年的手指。
平整圓潤的指甲蓋,過分瘦削而突在皮膚下的骨頭,腕部也顯得太過纖細了。
是愧意。
他想,這就是知道真相後迅速朝他襲來的感情。
像淹沒至頭頂的海浪,偶爾露出口鼻,難以呼吸卻不致死。
他想自己從來就不該離開他的身邊。
無論是路濯還是趙應祾。
每次放開手,好像對方都會受傷。
他總是將他的阿奴陷入瀕死的境地。
一條腿、一道刻在腹部的刀痕。
足夠了。足夠讓他主動負上罪過的枷鎖,從脖頸栓到腳踝。
他早該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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