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應禛走在前頭,下意識就伸手去牽路濯。
少年第一次到海邊,以前就是連燕江都沒有渡過,此時晃晃悠悠踩到海面上,低頭間是渾濁的灰色淺灘,每走一步纖繩都會帶起更多泥沙。
有一種突如其來的虛無感。
仿佛走過這條道不僅是分離陸地和汪洋,還會將過往也全部撕裂。
但這只是一瞬間的念頭,就好像朝陽投下的陰影也在木板上晃蕩,偶爾向一個方向,又在水波之中被打散。
他和趙應禛一前一後地走,牽著手還要去踩男人上一步落腳的地方,和小孩子沒有區別。
大船的甲板也很寬,上面有不少穿著短褐的水手,長袖長褲都挽起來,露出的皮膚被曬得黝黑。
“越往南行,太陽就越發熾熱,可以說是終年夏日。”林辰帶兩人繞過甲板,從邊上的樓梯慢慢往上爬,“我收了不少適合酷暑穿的衣衫,包袱都放在房間裡了。”
趙應禛點頭示意知道。
林辰昨晚來過一趟,基本把船艙裡裡外外都摸了個透,此時做向導也有模有樣。
這艘船不僅外表看著富麗,內裡也不遑多讓,足有五層。以甲板分隔,往下兩層是推舵杆和劃槳的艙室,船員們也在底下休息。船板右側往上便是客艙,修得精致,與地上的亭台樓閣相比也毫不遜色,就是小了些,塞在同一層顯得有些擁擠,但也錯落有致不覺逼仄。
大概是因為秘密要務在身,全真教對他們幾人倒是沒有一點虧待。江湖中其他人得在廳堂同住,或是被安排進其他船隻狹小的房間之中,而他們能兩人一間宿在寶船之上。
路濯和趙應禛記下自己的房間位置,拿了鑰匙終於和其余人碰面。
而這邊花旌等人早在船艙裡安頓好了,就連茶都喝了一壺。
“好慢啊,小路兒。”花忘魚起身拿兩個瓷杯放在桌上,給他們斟茶。
路濯拍一下他的肩膀,卻沒坐椅子,小孩一樣忍著興奮三兩步走到舷窗旁,兩隻手巴在邊沿,曲起一條腿坐在那凸出的長條木板上,一半身子倚在窗前。
那窗戶用油布罩著,現在被掀起一半,隔著鏤空花枝,天空被分割成零落的幾塊,一塊是豔陽,剩余幾塊是浮雲,海鷗在其中遊蕩。
趙應禛把茶杯挨在他臉邊,對方就這麽就著喝幾口。
花忘魚看著他們不想說話,簡直想歎氣了!趙應祾這小子最近得意忘形透了罷?就連符合仙道路不問的表面樣子都不願意做了,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他倆暗流湧動。
唯恐別人瞧不出他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不過花忘魚這點倒是多慮了。
在座該知道的大多都看得七七八八了,見怪不怪。
再說那可是莊王殿下,他想要做什麽,別人還有資格指手畫腳嗎?更何況他們都乃至交好友,何必去討沒趣。
井嵩陽直接切入正題。“我們大概跟著大部隊行十日,而後我會借由巡視之名換船。”
“這艘船上發號施令的本就是掌門長老,其他人大抵也不會懷疑我們的去向。”
“十日後抵達一處礁石島,船行速度會放緩以便我們下船,不過不會停下,所以到時候諸位得抓緊時間。”
眾人應下,又把計劃詳細探討一番不提。
正午時分,烈日高掛,春末夏初的海風帶著鹹濕的氣息一股一股地湧來。港口的漁夫吹響號角,停靠在岸邊多日的船隊準備啟航。
甲板上的水手們正爬上桅杆,解開拴住船帆的繩子。巨大的,宛如鯤鵬長翼的白帆一下子從高空垂下,又被風撞擊,鼓起一道圓潤的弧度。
趙應祾以前沒見過這些。他拉著趙應禛蹲在生了蘚的貨箱上,沒想到離船桅過近,那風聲灌入布帆的瞬間發出的聲音如長翅在耳邊呼嘯,且倏忽間就近在咫尺,是真的把全神貫注的路少俠嚇了一跳。
他差點沒向後一仰倒在木箱之上。
趙應禛沒想到他的反應這麽大,愣了一下,眼底慢慢泛起笑意。
“兄長怎麽還笑話我!”趙應祾也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些好笑,但抬眼與趙應禛對視的時候難免生出一點害臊。虛歲二十的路不問在此時終於想起維護自己的俠客顏面。
男人越發覺得他可愛,嘴角也彎一下,又用手握拳抵住。
“沒有笑話。”
“想上去看看嗎?”他方才就見左崬幾人在欄杆那邊朝他們招手。
很明顯趙應禛是在轉移話題,但路濯本來就是和他開玩笑,這下就像忘形大的孩童一般被遠處吸引了注意,輕松跳到甲板上,理了理衣袖。
“能上去嗎?”路濯仰頭望向船杆頂端,最上面凝聚成一個點,飛鳥來來往往。
此時風吹船動,底下水漿劃開道道漣漪,岸上看熱鬧的人們看了個精彩結尾,似乎在為這動起來的大船喝彩。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招著手。
“剛剛問過了,船員說只要我們上得去。”左無痕指了指那由數根寬木捆綁而成的桅杆。
這話聽來像是挑釁。路濯挑了一下眉,幾乎沒怎麽猶豫就提起衣襟下袍,雙腳直接踏上長杆,笑拈星漢踏雲步沒使幾下就快躍到最高點了。
鄒駒和甄楓驚呼一聲,隨即又放下心來。其他船員也看得樂呵。
左無痕倒是很捧場,撫掌叫好。不過他沒路不問這麽托大,還是慢慢順著杆子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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