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轉移話題道,“最近村子裡都在說史香蓮,一輩子陰差陽錯也是命苦。”
“這一切都是袁得水那個殺千刀造的孽,活活害了人家一輩子。”
九娘和清水都看向蘇凌。
蘇凌只是默默喝著湯,像是沒聽見一般,不知道他心裡怎麽想的。
這時,院外響起小黑低吼犬吠聲,過後響起一個哭啞的婦人聲。
——“凌哥兒,你阿奶她,她死了!”
蘇凌捧著湯碗的手指微抖,碗裡的湯蕩開細細的波紋。
他慢慢放下碗,起身朝院外走去。
他八姑眼角夾著悲痛的淚漬,頭髮跑的凌亂日光照得乾枯發黃,顯得人一下子蒼老憔悴了很多。
“凌哥兒,你去看看她吧,她生前最大的牽掛就是你了。”
蘇凌站著沒動,看著渾身都在使勁兒顫動又壓抑哭聲的八姑,眉頭都沒動一下。
八姑手裡那條雪白的孝帕十分晃眼,蘇凌下意識半眯著眼;這樣一來,他視線看得更加清楚了。
八姑手掌肌肉用力攥得發紫,從前肥厚的手掌,現在也多了些勞苦的皸裂。
二姑幾人都走出來了,默默看了眼孝帕沒說話。
蘇凌動了。
他走近接過孝帕,上面還有幾滴濕潤的淚漬。
“八姑,你先回去吧,我稍後就來。”
這聲於外人而言正常不過的八姑,對於兩人而言確有著不同尋常的意味。
八姑連連點頭,顴骨上的淚痕更深了些。
蘇凌捏著孝帕,第二次披上了。
一般村裡喪事會敲鑼打鼓,還會請外村的喊喪先生。邊敲鑼便唱誦逝者的生平以及誇讚她養育的子孫後代。
但外面在打仗,沒人出去請。
村長作為一族族長吹響了村裡的牛角號,算是對史香蓮最大的敬意。
史香蓮年輕輕守寡,但給族裡生了個史興賢,她孫子蘇凌也是對族裡幫助頗多。
以前隻覺得他們家雞毛蒜皮糟心事多,現在隻覺得造化弄人也是可憐人。
喪事由史興菊三姐妹操持,沒有糧食沒辦法舉辦喪宴;
就打算喊自家人一起守靈吃個飯就下葬了。
但村裡人知道了,一家一戶湊了些糧食,拚湊出了簡單的宴席。
老人過世是喜喪,應該熱熱鬧鬧的。
即使沒有喊喪先生,圍著棺材守靈的村民,七嘴八舌也道出了這個女人的一聲。
“聽說是大山婆娘背著背簍扯豬草,路過史老么墳邊發現了人;
當時喊了幾聲沒回應,走近身上都是冷的,把她嚇了一跳急忙下山喊人。”
“可不是,我還上去抬人了。墳前燒了一堆紙灰,把人翻過面來,嘴都掛著笑,看起來是沒有牽掛遺憾走的。”
“史香蓮估計很久就不想活了,一直吊著口氣等袁得水死;
不然你看她一死,家裡孝帕香蠟紙錢都安排的好好的,這是算準自己後事了。”
“她這一輩子啊,也算是個頂能乾的人了。
一個人把五個孩子拉扯大,心思細膩又會打算,要不是袁得水,他們一家哪至於這般田地。”
史香蓮年輕時頗有姿色,人又機靈狡猾,沒少在男人中周旋,讓人幫忙挑個谷子澆個糞水什麽的。
村裡很多人都不待見她,現在想想一個寡婦拉扯五個孩子多不容易。
她們之前以為史香蓮是個不安分的寡婦;
是個到處勾三搭四的人。
倒是曝出袁得水那事兒後,才看清了史香蓮。
她如果心思不正,就不會那麽在意史老么是不是史家的種了。
這人一旦走了,村民心中以往那點隔閡也沒了。
她只是耍了些小手段心機,想努力的把孩子養大。
此時眾人又細數起史香蓮心思如何聰明了;
能把這些年和袁晶翠的來往錢財做帳簿記錄,還把宅子攥在了手裡,還自己偷偷去收集袁得水做惡的證據。
這換一個人,她們都做不來。
早就氣勢洶洶拿刀拚個你死我活了。
但是史香蓮能忍,忍到最後致命一擊。
“不過,你說史香蓮為什麽打史老大?
她都為史老大冒雪出村子抓藥,史老大改過自新下跪懺悔了,她怎麽還拿棍子打他。”
“這個我也搞不清楚,可能是史香蓮覺得太窩囊氣人了,就打兩棍子吧。”
蘇凌跪在靈前,聽著周圍村民念叨,默默不語。
剝離個人感情來看史香蓮,確實是一個值得敬佩的。
所以他來守靈了,是替他阿父守靈。
至於史香蓮為什麽會打好不容易想改過自新的史興柱,大概是出於母愛吧。
或許,她自知自己時日不多,不願兒子活在子欲養而親不待中,記恨著她反而好過些。
或許,她知道大兒子此去時日不多,已經麻木渾渾噩噩的過了大半輩子,沒必要在人生最後一截路上突然清醒過來,嘗到錐心的痛悔吧。
或許,史香蓮對他阿父就是這般追悔莫及,深知其中痛楚,不願大兒子步自己後塵。
喪事一共辦了三天。
關於史香蓮埋在哪裡,以及她想埋在哪裡眾人都心知肚明,但沒一人開口詢問。
最後蘇凌自己開口說埋在他阿父墳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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