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白舒朝裡屋走近,床榻附近放著三個炭火盆, 空氣裡都暖意融融, 沐浴後的水汽也被烘乾成霧。
這客棧外的招牌都破成爛布條在寒風裡飄,樓上過夜的客房卻陳設乾淨整潔,雖然小了些,反倒有點尋常家戶的意味。
楚欲換了衣衫,閉著眼正面對著他側躺。
“還沒看夠啊?”他說。
言語間纖長的睫羽掀起,楚欲眼裡難得有倦意爬上來:“蕭莊主,怎麽見了故人一面, 你就連話都不會說了。”
蕭白舒一刻不移地看著那張臉:“······我是有話想問你。”
“我就在這兒,也不會跑。”楚欲重新合上眼:“你要是沒想好, 就想好了再說吧。明日上了雪山,你就沒機會好好睡覺了,眼下的這點舒坦, 多加珍惜。”
一肚子盛滿的情意和懊悔都無從發泄,楚欲很少有顯露疲態的時候, 以至於蕭白舒時常都忘了,他也只是個跟自己年歲一樣的尋常人。
會累會痛,也會有急需要修整的時候。
楚欲身上的武功太強了,身份也足夠成為他無堅不摧的鎧甲。以前他就總是忘了,縱使楚欲對江湖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也都會有個來由的。
盜中仙只是個外界畏懼的身份,那不是楚欲。不管他知道些什麽,會些什麽功夫,都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
而今他也開始想楚欲會不會疼,會不會累,他想伸手抱一把,安撫幾句,想把楚欲護在懷裡,卻發現從一開始,認錯人的是他,冷言嘲諷惡語相向的是他,傷了楚欲的人也是他。
哪怕楚欲跟他理論上幾句也好,罵他打他也行,這麽久完全裝作不知道,才讓他難受。
這氣氛讓蕭白舒沉不下心,他轉身走出去,在另一間房裡沐浴。
時間緊迫,他們還在趕路,沒有那麽多的機會讓他浪費。楚欲對洗髓易骨散的執著也不會留給他時間在客棧裡多停下半天。
可他還是想跟楚欲好好地相擁而眠。
想理清楚這些隔閡,然後能坦然地同行。
想在外面的天寒地凍裡,跟楚欲有一方溫暖相伴。
沐浴過後蕭白舒換了乾淨的褻衣,放輕腳步進屋,躺進被褥裡。
楚欲似乎已經睡過一會兒了,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蕭白舒就從後摟上他的背脊,不敢用力一樣松松地環住腰身。
本就淺眠,睡夢裡也能馬上清醒地睜開眼,楚欲感覺到身後不安的氣息,感覺蕭白舒今晚都可能睡不好了。
他倒是還好,但蕭白舒明日也要趕路,這樣肯定不行。
“出什麽事了?”楚欲直接道。
蕭白舒手裡攬地輕,聲線也低緩下來,終於開口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兩年前燕青山上救我跳崖的人是你。”
一句話像落如深潭裡,楚欲連呼吸都沒有變動,平緩安寧。
謝吟風方才應當是跟蕭白舒說了什麽,他並不奇怪,自己做了什麽他自然是清楚的,至少沒想到蕭莊主會因為這個,幾次開不了口,站在房門都不敢進來。
蕭白舒垂頭埋進他腦後的長發裡,草木氣息就滲入鼻腔,清新的,本該沁人心脾,但怎麽也去除不了他此刻心裡的濁氣。
胸腔的情緒開了個小口,讓他心尖嘗到緩緩流淌出來的苦澀。
“我們認識這麽久,一路同行,有很多機會你都可以告訴我。”他忍不住一點點收緊手臂,實實在在圈住楚欲的身子:“看我恍然大悟,惋惜後悔,自責內疚······你開心嗎。”
“我說了,你會信嗎”楚欲這時才出聲。
蕭白舒原想他不說話,就逼著他說,他不在乎,就逼著他解釋,沒想到得到的回應變成尖刀,刺得是他自己。
“我以前不信,現在會信的。”
“算了。”楚欲拍拍他的手背,寬慰道:“蕭莊主,大可不必。我又不覺得委屈,而且這種事情,誰救了你都有可能,我只是順路,對你,是萍水相逢。”
蕭白舒:“你對誰都這般萍水相逢嗎?”
楚欲想了想,認真回道:“我那會兒在山頂看戲,發現一片亂鬥裡,只有你躲在一旁,當下猜出來你的身份。再加之外界對你不會武功的傳聞,一時好奇,白雲山莊的二公子究竟長什麽樣,蕭鶴前輩的兒子怎麽嚇成這副德行。”
說著他口吻裡帶了點笑意,像是真想到什麽趣事:“結果名不虛傳,二公子出落的樣貌不凡,帶你跳下去就跳下去了,當真一點輕功都不會駕馭。”
“後來呢。”蕭白舒問。
他也想起來那天的場景,只是這次,他曾經夢回過多次的江湖意氣裡加上了楚欲的身影,攬住他跳下懸崖,帶他逃離危險的那個人變成了楚欲。
那陣勁風,整個江湖夢,都被楚欲染指,暈開一圈圈濃墨。
“後來,我看你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我也需要歇一歇,就去山腳下的林子裡捉了兩隻野兔子,打了點溪水想跟你烤野兔來著。”
楚欲講故事一樣似乎在哄著他,“那天捉的野兔特別的肥。白雲山莊是個好地方,拿燕青山做後山,底下什麽都有,等我架好火回去找你的時候,你就跟謝吟風在一起。”
蕭白舒打斷他:“怎麽不叫我?”
楚欲奇怪道:“叫你做什麽?”
蕭白舒:“你都烤好了野兔,怎麽不叫上我,兩隻,自己一個人吃得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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