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斜前方的一個弟子回過頭來看他。
那弟子面上厭惡嫌棄的神色根本藏不住,嫌惡地瞥了他一眼,說道:“當真晦氣。”
他這句話,周圍的幾個弟子全聽見了。
他們紛紛跟著回頭,看到那弟子說的是商驁,跟著紛紛附和起來。
“想必也就是多讀了些書罷了,胡師兄不必在意。”
“是呀。學這些拗口的東西有什麽用?真到修煉的時候,難不成也是答題嗎?”
“罷了,師兄,你理他做什麽。”
這些人似是有些忌憚商驁,話說得不重,也將姓胡的那個勸回去了。那弟子暫且作罷,卻還是不依不饒地說:“也虧得璿璣仙尊心善,怎麽就收了這樣一個東西?”
旁人七嘴八舌地勸了起來。
三言兩語中,也能聽出這人為何口出惡言。他似是個修仙小世家的弟子,在凡間也算小有名氣,又是個難得的雙靈根,便更是天之驕子。
但他們一家多年來也苦於雍朝的苛政,雍朝覆滅,於他們而言是大快人心的事,卻不想有朝一日和前朝余孽同窗,那人還入了他夢寐以求的點青峰門下。
就是因著沈搖光閉門不收徒,因此這胡姓弟子才退而求其次地入了劍閣峰趙元駒門下。雖趙元駒是沈搖光父親的師兄,又是沈搖光的師叔,修為在沈搖光之上,可那也是積年累月的修煉堆出來的,如何能與沈搖光這樣的天才比較?
那些人還未將這胡姓弟子勸好,學堂便已然散課了。商驁拿起自己桌上書籍,便起身離開了學堂。
經過胡姓弟子時,商驁聽見身後傳來了一聲涼涼的笑。
“來日方長。”那弟子說。
——
商驁抱著書冊回到點青峰時,天色已暗了下來。融融的日光落在飛簷之上,暖洋洋地灑在了沈搖光的門前。
商驁腳步頓了頓,在那裡停了下來。
他抬頭看著日光灑落的門扉,緊閉著,唯有兩側的竹影簌簌搖動。分明是同樣的日光,此處卻像是和凡間不大一樣似的,像是落在這兒,便獨有幾分神聖的意味。
也許這分神聖,也是房中那人所賜予的。
商驁靜靜站了片刻,就在要轉身離開時,身後傳來了青鶴的聲音。
“商師兄?”
商驁回頭,就見青鶴和白鶴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後。
“商師兄有什麽事嗎?”白鶴問。“可是今天在勖勵堂遇見了什麽?”
商驁頓了頓,搖了搖頭。
“沒有。”他說。“我昨日聽……聽師尊說,師尊閉關了?”
青鶴點頭道:“是了。仙尊喜靜,尤其是閉關時,不喜被人打擾。況且若經脈中真氣暢行,忽遭打斷,也會有走火入魔的風險。”
商驁點了點頭,似懂非懂:“哦……”
“商師兄是要尋仙尊有事?”青鶴又問。
商驁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本沒事的。”他說著,面上露出了幾分赧意,低下頭,耳根被日光都染紅了。“只是……今日在勖勵堂中得了先生稱讚,想報請師尊,給他看看而已。”
青鶴活潑些,聞言跑上前來,接過了他手中的卷軸。
那卷軸之上正是今日小測的內容,商驁答得詳細又清楚,連青鶴看著都連連點頭。
“勖勵堂的先生難得誇人,商師兄,你當真聰慧極了!這些入門的修煉法門,即便容易,也是極其晦澀的,能理解至此,假以時日,商師兄必成大器!”
商驁聽見這話,微微低下了頭。
“我不敢奢求能成氣候。”他說。“師尊憐我,願收我入門,我便不能丟師尊的顏面,讓自己成為師尊的汙點。”
“這怎麽會呢……”青鶴不假思索。
旁邊的白鶴卻聽出端倪,道:“商師兄今日,是聽見有人議論嗎?”
商驁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
“沒有的。”他說。“隻盼這點微末成績能讓師尊開心而已。但師尊閉關,不便打擾,便就罷了。”
青鶴似是後知後覺地想起了商驁極其差勁的根骨,聽到這話可惜地搖了搖頭。
白鶴在側說道:“商師兄不必掛懷,您這份心,仙尊定然知道的。”
“是呀!”青鶴忙幫腔道。“仙尊定然會為您感到欣慰的。”
“是嗎?”商驁面上難得露出了喜色。他似是低微怯懦久了,現下即便是笑,看起來也有幾分生疏和小心,像是想將那份喜氣藏起,卻又實在遮掩不住一般。
青鶴與白鶴篤定地點頭。
商驁這才終於信了他們的話一般,用力地跟著點了點頭。
確定他沒有別的事情之後,青鶴白鶴叮囑了他幾句,便一同離開了。
商驁目送著他們二人的背影,在夕陽之下並排消失在了林中。
而商驁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下去。
這是他慣用的招式了。他在那樣如履薄冰的深宮中活了很多年,學會的最重要的兩樣,都在今日派上了用場。
第一樣,便是不要在意無謂的人言,第二樣,便是在上位者眼中,卑微弱小如螻蟻的人,只剩下一樣東西是寶貴的。
那就是癡傻的、一腔誠心的赤誠。
弱小的人,只有將這樣東西虔誠地展現出來,才有屬於他們的活路。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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