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乾涸泥土中的草木貪婪地汲取著最後一點水分,又像是將死的人,拽住救命稻草一般瘋狂地信奉邪神。
沈搖光竟從中看出了一種久旱之後自救般的渴望和眷戀。
他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這幾日……是受了什麽傷?”他說。“你的臉色很不好。”
商驁卻頓了頓,繼而氣定神閑地反問他:“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這話噎了沈搖光一下:“你的面色,分明……”
“忙了些事情而已。”商驁輕描淡寫,像是急於將他的詢問堵回去一般。
沈搖光沉默片刻,隻得道:“那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
商驁看向他的目光卻莫名灼熱了兩分。
“你很在意這個?”
“什麽?”
“我注不注意身體,你很在意?”
沈搖光不知怎麽回答他了。
他像是個懵懂的幼子,又像個不知人事的瘋子,聽不懂旁人話裡的客氣,還要咬定那客氣的用詞,固執地反覆追問。
沈搖光片刻沒有說話。
商驁盯了他一會,接著像是終於回過神,篤定自己的確得不到答案一般,錯開了目光。
“我是說……”
“算是吧。”沈搖光輕輕的聲音卻打斷了他之後的解釋。
商驁看向他,嘴唇動了動,卻沒出聲。
“算是我關心你。”沈搖光淡淡道。“我不知你為何這樣問,素來你都是拒絕表達和接受善意的。但看你今日這般,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自損,隻當是我關心你吧。”
商驁的目光變了又變,像是折射在街邊流浪漢眼中的光怪陸離的燈火。
許久,他反應過來了什麽一般,坐直了身體,滿不在意地淡淡到:“你想多了。只是昨天一夜沒睡,有什麽大不了。”
沈搖光不知如何拆穿他。畢竟對於修士來說,他們雖然需要睡眠休息,但幾日不眠不休,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沈搖光很想反駁。他心裡產生了幾分聽到商驁那句話時的無奈,和想要提醒管束他的衝動。但這種情緒卻和他骨子裡的禮貌疏離打起架來,讓他一時沒說出話。
倒是商驁先開了口。
“我今天來,是有事告訴你。”他說。
“什麽?”沈搖光暫時從那兩種情緒的爭執中抽身而出。
“我
出去要辦一件事,不知幾日,但很快回來。”他說。
沈搖光皺了皺眉,總覺得他語氣輕松,卻像是在交代什麽很重要的事一般。
“本來也沒必要和你說的。”商驁說。
沈搖光愈發不解。
“但是,你想出去,是不是?”商驁忽然問。“是我一直關著你。”
沈搖光不知該怎麽答話。
商驁所言的確是事實,但此時從他口中說出來,卻有種莫名的奇怪。
像是有種不祥的預感,在他的心頭漸漸盤旋起來。
“你是說……”
“如果事情辦成,我帶你去三界祝禮。”商驁看著他,身體微微向前傾了些許。
他的眼睛有些泛紅,卻不是悲傷。
沈搖光從他眼中看出了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
“如果不成,你想去哪裡,就告訴我,我帶你去。”
——
商驁走了。
以沈搖光這樣真氣全無的身體,想要阻攔商驁,無異於螳臂當車。
他要商驁把話說清再走,可他說完那句話,便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了。沈搖光跟上前去,卻被殿前的結界擋在原地,只能看著商驁黑色的背影,消失在晴空萬裡的雪山之間。
沈搖光抿緊了嘴唇。
總是這樣。
從他一來到這裡,商驁便總以這樣意味不明的態度來面對他。他凶悍、冰冷,看起來像是個欺師滅祖的惡徒,但卻偏在些細枝末節裡,藏不住他的關切和保護。
他似是偏要教自己看起來面目可憎,卻藏不住他的尾巴。
他既要做好事,卻又要沈搖光恨他。看清了這一點之後,沈搖光還真是有些恨他了。
他究竟要做什麽,硬要他沈搖光置於受益卻恩將仇報的位置上?
如今也是如此。他戴起那副凶惡冷漠的偽裝,卻偏要露出些藏不住的脆弱來,讓沈搖光恨不起他,又做不到分毫都不關心。
他卻什麽都不說,便走了。
沈搖光望著那片空蕩蕩的晴空,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齒了。
他向來知書達理、溫厚儒雅的心裡,第一次出現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樣粗鄙的俗語。
要走,是嗎?那也不過獨他一人走了,整座九天山,還有的是能替他張開嘴的人的。他想知道什麽,也不必一定要問商驁本人。
“去,請言濟玄言先生來。”
許久,他嗓音平緩,吩咐身側的侍女道。
“仙尊這是……”
“說我身體不適,要立刻見他。”沈搖光說。
說完,他轉身朝窗邊走去。
領命的侍女看著他。
他步伐平緩,衣袂飄飄,背影看去優雅而挺拔,哪裡有半分“身體不適”的樣子?
伺候仙尊的第十四日,她第一次見仙尊空口說謊話。
第28章
這也是言濟玄第一次看見沈搖光這般。
神色冷冽, 眉頭皺起,便是坐在窗前的椅上,也如同端坐高堂一般, 有種不怒自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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