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不怕死,那上清宗的人呢,天下的人呢?”
沈搖光的眉頭死死皺起來。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聽見商驁接著說道。
“你若不怕死,那就逃,盡管往外逃。逃一次,我就廢你一條手腳,再滅凡間一州。”
沈搖光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確是不怕商驁真的要了他的命,但他卻沒想到,面前此人竟比他想的陰毒多了。
商驁這樣的表情,說出這些話來一點都不像在跟他開玩笑。見他一時沒有言語,商驁居高臨下,俯視他的表情帶著輕蔑和嗜血的冷笑。
“你猜猜,第幾個會輪到你的上清宗?”
——
言濟玄又來了一趟。
沈搖光靜靜任由他探查了一番身上的傷,就聽言濟玄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勸他說:“仙尊要以身體為重。”
沈搖光卻靜靜盯著床帳頂。
“這四十多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可知道?”他問。
言濟玄沉默了。
也不能說。沈搖光緩緩出了一口氣,閉上雙眼,不再言語。
言濟玄讓他服下了藥,又替他施了一遍針,這才告退。臨走前,他在沈搖光床前猶豫了片刻,還是開了口。
“仙尊定要養好身體,方才有來日。”
“多謝你。”
“……九君或許與仙尊猜測的不大一樣。”
沈搖光沒再說話。
見他並不想提及商驁,言濟玄默默提起藥箱,從沈搖光的寢殿退了出去。
這之後,又有人送了早飯給他。是個身著宮裝的年輕女子,看起來像是凡間宮廷中的女官。和衛橫戈不同,她的皮膚和相貌看起來與常人差不多,看上去也唯唯諾諾的,小心翼翼地將食盒裡的飯菜擺在桌上,便低著頭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
沈搖光仍舊沒有胃口。他看著滿桌豐盛的菜品點心,心思卻沉甸甸的。
商驁沒必要誆騙他。看商驁方才威脅他的架勢,恐怕四十余年過去,整個修真界真已然天翻地
覆,成了商驁的囊中之物。
以至於商驁能以殺滅九州作為威脅,只為了讓他不敢尋死。
商驁的父親當年便是出名的暴君,沈搖光剛收他入門的時候聽說過一些。據說那人暴虐嗜血成性,會以將人放在鍋中烹煮至死為樂,還會將美人親手殺死,割下頭顱懸在寢殿內觀賞。
商驁七歲生辰時,那位商君喝醉了酒,便親手拆下一副人骨,當做玩具送給商驁做禮物。
當時沈搖光聽到這些,隻覺商驁可憐,更憐憫他在這樣的環境裡還能生得這般堅韌單純。
卻沒想到單純的是他自己。時光飛逝到四十多年後,商驁也長成了個暴君,而他沈搖光,則因為一些不知何來的恩怨,被他囚禁於此。
想來不讓他尋死,是在思考如何讓他活著遭受折磨吧。
——
“他就這麽想走?”
言濟玄剛見到商驁,便劈頭蓋臉地聽他這麽問道。
言濟玄尚不明白商驁的意思,就見商驁背著手在上首困獸一般轉了一圈,咬牙切齒:“為了離開這裡,他命都不要了?”
他像在發泄著壓抑不敢言的情緒,看起來像是在跟言濟玄說話,實則分明是在自言自語。
言濟玄忙道:“九君誤會。仙尊受傷並非是強闖結界所致。”
商驁停了下來。
言濟玄接著道:“仙尊如今身體狀況欠佳,便是比凡人都不如。九君的結界雖屬性極其溫和,但仙尊體質虛弱,對旁人來說可以忽略不計的反噬,對他而言卻有極大的傷害。”
言濟玄正要接著往下說,卻見面前的商驁表情有些古怪。
他停了下來:“九君?”
就見商驁涼冰冰地盯著他看了半天,片刻問道:“是結界的反噬傷到了他?”
言濟玄遲疑著點了點頭。
“……他沒想走?”商驁又問。
不知怎的,言濟玄對上那雙緊緊盯著他的眼睛,感到了一股讓他喘不過氣的偏執和壓抑。
“這便不得而知了。”他謹慎道。“但是,這樣的反噬,恐怕仙尊只是嘗試著推開殿門而已。”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商驁不說話,言濟玄便也不敢開口。許久之後,他聽見了商驁喃喃自語的聲音。
“是我傷的他。”他說。
“不是的,九君……”
“我又傷到了他。”商驁自言自語。
——
言濟玄走後,沈搖光便在床榻上閉目養神起來。
修士的身體堅不可摧,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受過這麽密集的傷痛了。一直到此刻,他五髒六腑隱隱的疼痛還沒有消退,他感到一陣極其無力的疲憊。
不知過了多久,門又被打開了。
沈搖光沒有睜眼,一直到那人走到他床邊,靜靜地在那兒站了許久。
這種陰森恐怖地像個殺人犯一樣的行為,只有一個人能做出來了。
“九君還有何事。”沈搖光閉著眼,淡淡問道。
那人的氣息沉了下來,不知是在床前蹲下還是跪下了。
“結界我斷不會撤走的。”那人說。
誰讓他撤結界了?
沈搖光心下浮起一行問號,皺著眉頭睜眼打量了商驁一番。
他一睜眼,便撞上了一雙泛紅的眼睛。那人的表情仍舊是冷的,卻又像是強忍著什麽痛苦似的,分明死死地盯著他,凌厲又強悍,卻又有種莫名的破碎感,像是強忍著某種心疼或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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