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今日,仙尊聽得那魔修最後所言,可有什麽疑慮嗎?”他問。
“疑慮?”沈搖光不解。
“便是她說……什麽貪欲之類的。”聞藏鋒說。
他神色遲疑,說話也吞吞吐吐,像是知道什麽內情。
“你直說便好。”沈搖光說。
“今日是商驁斬殺的魔修,我自知不該胡亂揣測,但那魔修今日那話……卻實像是對他說的。”聞藏鋒說。
“你是說,那魔修說是因著他的貪欲,他們才有卷土重來的一天?”
聞藏鋒沒有點頭,卻也沒有否認。
“當時,肅城有魔修作亂的消息傳到宗門,便已有商君亂天下的傳聞了。”聞藏鋒說。“傳言都說,是商驁所為,才使得大陸陷入動亂。”
沉默片刻,聞藏鋒接著道。
“今日魔修為他所殺,我本不該懷疑他的。”他說。“可是……仙尊,今日之事卻和傳聞對上,我不知是否該告知宗門,多加小心。”
沈搖光垂眼沉默了片刻。
“你隻說是傳聞。”他說。“那麽,他們的傳言又可曾有過證據呢?”
聞藏鋒沒有說話。
二人心知肚明。商驁當權的這十年,修真界無不聞之膽寒,要說他做了什麽,自然不必要證據,也沒人想看證據。
“一方是傳言,一方又是那魔修不知是否胡言亂語的遺言,這二者對上,實則沒什麽稀奇。”沈搖光說。
“可她也說了,商驁早在魔修的世界中聲名遠揚。”聞藏鋒說。“她甚至一眼能認出他來。”
“破壞結界,擾亂大陸,對商驁而言又有什麽好處?”
“可他今日,確是急於殺死那魔修,如同滅口。”
“藏鋒,若今日是你,你是否會留她一條性命?”
“我……”
“若今日是你親手擒拿她,那魔修對你說了一樣的話,你又如何分辨其中對錯呢?”
聞藏鋒不說話了。
許久,他緩緩歎了口氣,像是有些鬱結。
“師尊也曾教導過我,不可輕易攀誣他人。”他說。“可是,仙尊,我既知道沒有證據,卻又怕自己輕信旁人,釀成大錯。”
沈搖光看向他,便見他也靜靜地看著自己。
“今日知道此事的是我,若我輕而易舉便相信與商驁無關,若有一日,生靈因此塗炭,那我便是天下的罪人。”
“便一定是他?”
“商驁之前,無人見過鬼修,也無人能夠打破修真界的平衡,凌駕於眾生之上。”聞藏鋒緩緩說道。“商驁從來都是一個意外。”
沈搖光深吸了一口氣。
“你這話,多少有些冤枉人的意思了。”
他聽見聞藏鋒的聲音回蕩在夜色之中。
“仙尊說的,我自然也是明白。”聞藏鋒說。“但不光是我,而今修真界中,人人都存著這樣的心思,人人都沒說。”
“商驁難道真的做了那麽多十惡不赦的事嗎?不見得。但無人不提防他。仙尊,旁人動半點歪心思,都是可以製服的,但商驁不同。沒人能承擔這個後果,若他想教這世界毀滅,人人都無力回天。”
許久,沈搖光問道。
“所以,人人便都只顧忌憚他,不問是非對錯了?”
聞藏鋒沒有回答。
沈搖光自然也沒有在等聞藏鋒的答案。
他看似是在發問,實則卻是在篤定地自言自語。
——
第二日啟程,沈搖光便發現商驁一路都未曾說話。
這倒教他有些不習慣。因為商驁此人,雖性格冷淡,脾氣差勁,似乎生來缺了好好說話的這根弦,但總要從沒話中找幾句話來,多少也會和沈搖光有所交流。
今日這樣,倒是頭一次。
終於,臨近正午時,沈搖光忍不住了。
“可是有什麽事?”他問。
原本,他也沒指望商驁能夠立刻回答他,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商驁竟沒有絲毫停頓,問他道:“你怎麽不信聞藏鋒說的話?”
沈搖光一愣。
“他說的話?”
“商君亂天下,他們可沒說錯。”他說。
“你昨天夜裡聽了我與他的談話?”沈搖光問。
“他有理有據,便是我都反駁不了一句。”商驁冷笑道。
沈搖光頓了頓,繼而不由得輕輕笑出了聲。
“商驁,許是我當年對你太缺乏管教了。”他說。
商驁不明就裡地皺了皺眉,神色卻仍是緊繃的。
他的表情看上去冷凝極了,但在沈搖光眼中,卻非但分毫不顯得駭人,反而有種局促的緊張。
他甚至能想象到,若是回到當年商驁入他門下時,想必商驁做錯了事等他責罰,也是這樣的一番光景。
他接著道:“即便修真者耳聰目明,卻也該知道非禮勿聽。”
商驁的眉卻皺得更深了。
“你這神色,莫非我說得不對?”沈搖光問他。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商驁小聲嘀咕道。
“你昨日既聽了我二人的對話,想必也知道,我是怎麽對他說的了。”沈搖光說。
“我聽見了。”商驁說。
“那你是不信我,認為我騙了人?”
“沒有。”
“那就是……你覺得,我本是不該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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