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驁沒有言語。
“仙尊懷璧其罪,受人覬覦陷害,本就是仙尊的不幸。”言濟玄說。
“但九君想必也知,若將鳥雀長久地囚於籠中,懵然不知混沌一生……有時,不知與教它死在天空之上相比,哪一樣更殘忍。”
——
言濟玄退了出去,寢殿之中只剩下了商驁和沈搖光兩人。
商驁坐在沈搖光的床邊。
言濟玄也跟他說了,沈搖光此時高熱不退,也是因為在驅趕體內的陰氣。他此時是不需要照顧的,商驁即便留在這裡,也什麽都做不了。
但商驁固執地留在這裡,不知是硬要自我折磨,還是同他自己較勁。
又或者說,他迫切地想要在這樣的時候替沈搖光做些什麽,去緩解他的痛苦。如果什麽都做不了,那他就和沈搖光一並承受。
就像沈搖光未曾醒來的每一個日夜一樣,他守在有崖殿燈影搖曳的夜裡,身影幾乎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一直到了後半夜。
商驁聽見床榻上傳來細微的聲響,看去時候,竟是沈搖光在厚實的被褥中瑟瑟地發起抖來。
他燒得愈發厲害,面色潮紅,像是很冷一般,在被褥裡蜷縮起了身體。
“師尊?”
商驁連忙俯身過去,手伸進被中握住了沈搖光的手。
滾燙、乾燥,無力地拽著掌心下的被單,看起來無助極了。
他開始囈語,商驁聽不清內容,只能判斷出他口中的每一個字眼,都與“商驁”二字無關。
“師尊,很冷嗎?”
商驁不由自主地也跟著發起抖來,緊緊地反握住了沈搖光的手。
沈搖光此時沒有意識,手跟著他的本能去追逐熱源,反過來朝著商驁的掌心貼來,成了一種依偎的動作。這讓他們二人的手顯出一種交握的姿態,恍惚間,仿若多年前的某個夜晚。
當時的商驁也是這麽握住沈搖光的手的。
那時,他剛掌握變異五靈根的修煉法門,第一次承受這種揠苗助長、一日千裡的修煉法則的反噬。
他當時才入仙門沒多久,如同淺水中的遊魚初入大海。
那時,他經脈中陌生的真氣第一次遊離出他的丹田,如同囚牢中發瘋的野獸一般在他的經脈中橫衝直撞。
他的奇經八脈頓時痛不欲生,渾身的氣息像是全然不聽使喚一般暴動,似是要操控著他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他怕極了,卻更怕自己此時的異常被沈搖光看出來。他倉皇地借口去洗臉,衝到了最近的一條小溪邊。
清澈的溪水中,倒映出了他血光流轉的雙眼。
他意識到,他變成了一隻怪物。
沈搖光找到他時,他已經全身濕透,瑟瑟發抖地蜷縮在了溪邊。那洶湧的真氣像是已經佔領了他的全身,直奔向他的靈台而去,他卻無能為力。
混沌之中,他恍惚地想,我會如何?是經脈爆裂走火入魔而亡,還是成為一具被陌生真氣操控的、失去意識的怪物?
若真到那時,師尊是否會對我手下留情呢?
天道像是聽見了他心底的聲音,在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了他師尊的臉。
他並沒有露出斬妖除魔時冰冷凌厲的神色,他的表情似乎是擔憂的,他將他從濕漉漉的地上托起來,問他這是怎麽了。
商驁的嘴唇顫抖著,很久之後,對沈搖光輕聲說:“冷……”
他不敢再多言一個字,他怕沈搖光發現他的異樣。
下一刻,清潤溫暖的真氣包裹住了他。那是水系靈根所溫養出的特有的氣息,柔和細膩而潤物無聲。
這原本對商驁是無用的,但是,他卻從中感受到了沈搖光的氣息。
窮途末路間,他在那氣息之中尋到了沈搖光的手,濕冷的、無力地握住了他。
師徒之間,這是一種極其失禮、以下犯上的動作。商驁像是溺水中抓到了一根似能救命的稻草,卻也知不過一瞬,脆弱的草根就會斷裂,他仍會沉入那片黑暗冰冷的深潭之中。
但是,許是憐憫,沈搖光並沒有甩開他,而是任他握住,低聲問:“你剛受過傷,恐怕是內息紊亂。如何,這樣可有好些?”
那道清涼平緩的聲音不知為何,雖很輕,卻清晰地落進了他的靈台之中。洶湧的真氣竟漸漸如同退潮的洪水,在那之後,緩緩向下退去。
它們退入了商驁的丹田中,重新暫時地臣服於他。
原來,他握住的不是一根脆弱冰冷的稻草。
那是神賜的微光,是獨屬於某一人的救贖。
第18章
商驁也想用自己的真氣去溫暖他,替沈搖光驅趕他的寒冷。
但他元嬰中的真氣冰冷寒涼如同深淵下的寒潭,即便再強大,都無法給人溫暖。
隨著沈搖光的戰栗,商驁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的紅光也隱隱浮現出來。
許久之後,他顫抖著,隔著厚重的被褥,死死將沈搖光抱進了懷裡。
這對他而言是一種無功的徒勞。人的體溫在一個高燒不退的人面前算得了什麽呢?他什麽也做不了,在沈搖光面前,他仍舊像是一個真氣全無的凡人,想要保護他,卻又束手無策。
卻在這時,高燒中的沈搖光低聲囈語了一聲,竟微不可聞地動了動身形,朝著商驁的方向輕輕靠了靠。
商驁通身僵住,幾乎忘記了人的手腳應該如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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