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不知我是怎麽……”商驁遲疑著問道。
“你沒印象了?”葉寒尋問他。
商驁頓了頓。
他此時意識混亂,也分不清幻覺和現實的區別,隻得實話實說道:“我……隻記得在秘境之中,似是師尊來了……”
再之後,他的記憶裡便只剩下寒光熠熠的黑霆蟒,和那道流星般的雪白身影了。
便見葉寒尋聞言,微微歎了口氣,說道。
“是了。”他說。“你師尊不顧阻攔,硬要進去救你。”
商驁猛地翻身坐起來。
“師尊此時在何處?”他問。
葉寒尋頓了頓,避重就輕地說:“他沒有大礙,只是還沒醒過來。”
商驁身形一頓。
那麽他記憶中的,便不是幻覺……是他師尊救下了他。
可是,他怎麽會在昏迷之中?他是受了什麽傷?
商驁微微一怔,便不顧包扎得嚴嚴實實的手臂和虛弱的腿腳,從床榻上越了下來,直往外衝去。
旁側的葉寒尋見狀,也沒有阻攔他,隻低聲吩咐旁側的弟子說:“帶他去看看吧。”
——
商驁從沒見過這樣的沈搖光。
他分明是站在雲端之上的神仙,誰能近得了他的身,又有誰能傷害得了他呢?
可他現在,靜靜躺在床榻上,隔著層層的簾幔,仍能看見他慘白的唇色。商驁從前只是知道他睫毛很長,卻不知長得這般纖細又脆弱,在他臉上落下的陰影如同入秋的蝶翅,單薄得像是一碰就能碎。
商驁停在門前,再無法上前一步。
分明是他……分明是他自己貪婪,想要奪取更多修為,才活該遇見了這樣的險境,可為什麽要連累他也受傷?
他為什麽要救自己……不過是從泥巴地裡撿起的一隻老鼠,難道真值得他以身犯險嗎?
難道天上的神仙都是這樣善心,定要以身飼虎地去救贖一隻螻蟻?螻蟻分明不配,他商驁分明不配……
他的手按在門框上,手臂上不知不覺地洇出了血。
就在這時,他身後傳來了一道聲音。
“當心。”那人說。“若手臂的傷再撕裂,便是要重新包扎的。”
商驁回過頭去,就看見身後那人赫然是剛才出現在他床邊的那個年輕人。
他凝了凝眉,涼涼地打量了他一番,並沒有回應。
“唐突了小友,還沒有自我介紹。”那年輕人笑道。“我叫言濟玄,是百草谷谷主的弟子。剛才那位老者,就是我的師尊。”
商驁並不關心他叫什麽,只是有些不悅,怕這個冒冒失失的小藥童吵到了他師尊。
卻聽那個叫言濟玄的接著說道:“你放心,仙尊的傷並不算嚴重,只是因為他本就在化形中期,臨近突破至末期,所以受傷之後修為波動,隱有要突破之象。我師尊已經替仙尊醫治過了,只要我師尊說沒事,仙尊定然會安然無恙。”
商驁戒備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聽我師尊說,當時仙尊真的是舍命救你。”言濟玄說。“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的。”
“舍命?”商驁卻根本沒注意到他之後的話,隻重複道。
言濟玄點了點頭。
“是呀,你恐怕不知道。”他說。“仙尊在秘境之中,修為被壓製到了築基中期,對抗金丹後期的妖獸,本就是螳臂當車。但仙尊劍法絕世無雙,僅憑這樣微弱的修為,也能夠殺死黑霆蟒的。”
他看著商驁,接著說道。
“可是黑霆蟒卻轉而去攻擊你,仙尊為了救你,傾盡一身真元,用自己的肉身阻擋,這才保你毫發無傷。仙尊也是因此受了內傷,動搖了修為根基。”
商驁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他為什麽要救自己呢……為什麽呢……
今日之前,他從不知後悔是什麽感覺。無論他多麽不擇手段,所作所為有多麽不堪,也絕不會有分毫的後悔。
可是他現在,卻無比後悔自己今日的決定,甚至感覺自己體內此時充盈的真元,有種燙手的感覺。
而他面前的言濟玄渾然不覺,接著歎道。
“我明白你的。當日,我師尊也是這般救下我的性命,收我入門。你現在定然是愧疚的,但是你要相信,你師尊此舉心甘情願,只是因為他想保護你而已。”他看著商驁,雙眼有種純然的明亮。“我們都是一樣的,我理解你。”
商驁的目光遲鈍許久,才緩緩落在了言濟玄臉上。
他的目光並不友好,在言濟玄面上停留片刻,便冷冷地轉開了。
“你知道什麽。”
他撂下一句話來,大步走開了。
言濟玄站在原地,忽然便被這樣懟了一句,一時間有些莫名其妙。
而大步離開的商驁,指甲已經狠狠地嵌進了掌心裡。
還說什麽他們是一樣的……怎麽可能一樣。
比起他來,自己便是天底下最陰暗,最肮髒的東西。髒汙了仙尊的門庭還不算,還要拖他下水,害他的性命。
什麽仙人,分明就是個愚蠢的農夫,冰雪天裡自以為救了條性命,卻不知揣進懷中的,是一隻怎麽冷血凶惡的毒蛇呢。
商驁渾身的盔甲、還有那尖牙利爪,都是在永夜般的宮廷之中生長出來的。他賴此生存,也引以為豪,要拿這身並不算堅硬的武器,去對抗整個宏大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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