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守行放在膝頭上的手不動聲色地攥成了拳。
也幸好……他心想。幸好他心中早存了試探了心思,無微不至地觀察著沈搖光的變化,才不至於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丟掉他現下的位置。
既然他看出來了,那事情便不會沒有轉機……
方守行心下沉思著,面上卻露出了溫和平靜的笑容。
“如此這般,就是再好不過了。”他說。“這也確實是你該打算的事,你能幸福,師兄也打心底裡高興。”
卻殊不知,神遊天外的沈搖光冷不丁地聽見什麽“幸福”二字,被驚得手指一哆嗦。
他怎會這般沒來由地心虛,就好像已經背著宗門中的眾人,和商驁私下苟且了一般。
——
這天之後,沈搖光便像是將腦袋埋進沙地裡的鴕鳥一般,乾脆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了方守行安排給他的各項事務之中。
人一忙起來,果然就不容易胡思亂想了。這種忙碌得沒有空隙的生活,竟讓沈搖光產生了一種逃脫成功的安心。
雖然……他自己都無法否認,他這種行為就像是用力地壓下一個彈簧,一旦力氣有所松懈,他所逃避的那些想法和情感就會猛地回彈回來,甚至比之從前更甚。
一直到了這一日。
沈搖光從主峰正殿旁側的書房中出來時,已經很晚了。他獨自踏著夜色行到了自己近來所居的山頭,剛行至門前,就見有個身著弟子服製的人站在他門口。
挺拔高挑,遠遠看去卻有種蕭索的瘦削,孑然立在月色之下,顯得有點單薄。
沈搖光心口一咯噔。
他怎麽……還真是累過頭了,怎麽看誰都有些像商驁。
那弟子並沒轉過頭來,他定了定神,隻當是哪個主峰中的弟子尋他有事,決計不可能是商驁。
可是他越往前行,便越發現這人身形很像商驁。
直到他們二人之間只剩下十步之遙的距離時,那人轉過了身來。
是商驁。
沈搖光的心跳得像打鼓,卻沒來由地從心臟的縫隙中生出幾分酸澀的感覺。
不過十來日不見罷了,商驁卻實是瘦了一圈,面色也憔悴了幾分,甚至連膚色都有些缺失血色。
那一雙眼睛,看向沈搖光時,其中的執念和情緒中也多出了幾分可憐的蕭索。
沈搖光停下腳步。
他一時間似連呼吸都停住了,一直像過了很久一般,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輕聲問道:“商驁?你來做什麽?”
商驁卻不言語,隻靜靜看著他。
片刻,他似是認命,又似是泄了氣。
他垂下眼,正對著沈搖光,低聲說道:“很多事日沒見師尊了。”
沈搖光語速有些快,若仔細去聽,便能覺察其中微弱的欲蓋彌彰的味道。
“這些日是有些忙,忘了告訴你。宗門中三界祝禮在即,我……”
商驁卻打斷了他。
“那日是弟子衝撞了師尊。”他垂著眼,神色乖順得甚至有些沮喪。“是弟子錯了。”
沈搖光之後的話都停在了喉頭。
他看著面前的商驁,呼吸停了片刻,才在胸口憋悶的感覺下緩緩恢復了過來。
面前的商驁……仍舊像從前時那樣,恭順,安靜,低垂著頭,像是站在他面前的一道影子。
他似乎是真的知道錯了,既知道自己僭越,又知道自己荒謬,似乎真的想要彌補過錯,後退一步,仍舊與他做一對恭敬平和的師徒。
這是好事,於沈搖光而言,也不必再讓他躲藏苦惱了。
可是沈搖光竟沒有那麽開心。
他的呼吸恢復了正常,可胸口卻還是憋悶的。
許久,他緩緩地開口,用愈發悠長的氣息來平複自己胸腔裡不適的感覺。
“你既已知錯,那是好事。”他說。
素日裡,他都是這樣教誨商驁的。可卻在商驁失禮地上前一步,又小心地退回去之後,這話竟變得這麽拗口。
沈搖光微微抿了抿嘴唇。
“……好了。”片刻,他緩緩說道。“我本就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夜深了,明日你還要去勖勵堂中早課,快些回點青峰中吧。”
這樣就很好……他們二人,僅是師徒而已,不會再有違背倫常的神色和話語,不會再讓他慌張不知所措了。
沈搖光在心中這樣對自己說道。
還真是奇怪……原本是商驁失禮在先,怎麽成了他自己勸慰自己了。
沈搖光抬步走上前去,想要繞過商驁,回到自己的住處中,好好休息一番,避免被這種奇怪的情緒所擾。
可就在這時,商驁轉過頭,又出聲說道。
“可是師尊,而今宗門中沸沸揚揚,都在說您的親事。”他說。
沈搖光回頭,便對上了商驁的那雙眼。
“我不信,師尊。”他說。“可是我想要你親口說,他們的傳言不是真的。”
那雙眼有些泛紅。
片刻的怔愣之後,沈搖光猛地讀懂了那雙眼裡複雜的情緒。
頹靡和蕭索是真的,可是,哪裡有他垂下眼時那般乖順知錯的模樣?
那雙眼仍舊是偏執的,翻湧的情緒之中是一種橫衝直撞、不死不休的愛意。他或許是委屈,也在悲傷,但他所說的知錯,哪裡是真正知道他自己錯了!
他隻為那日的衝撞認錯,別的,可是閉口不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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