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夢想,一定會實現的。]
周九鴉記得當時那個人一邊擦著臉上的血,一邊笑著對他搖搖頭,
[可惜我看不到了,小九,就麻煩你代我多看看了。]
[……好。]
周九鴉很認真地答應了。
至於為什麽沒留下一份視頻直接指定裴長雲是自己的繼任者,這樣的話,裴長雲收攏霍朝手下的勢力時,就會少費很多力氣。
周九鴉當時問過這個問題,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霍朝的命令產生疑問——
既然霍朝已經給裴長雲鋪了那麽多的東西,並全力支持他建立一個新世界。為什麽不做這一步,明明這一步看起來如此關鍵,因為會減少很多裴長雲後面可能遇到的麻煩。
[因為那樣的話,他永遠也無法越過我。]
因為那樣的話,裴長雲名義上永遠會是霍朝的繼任者,他永遠會屈居於霍朝之下,而不是與他並肩,甚至超越他的存在。
周九鴉明白了,沒有別的問題了。
從三百年後的現在看來,事實證明霍朝的想法和顧慮是對的。
哪怕現在還有人說裴長雲是踩著霍朝上位,但是在大部分民眾的眼裡,裴長雲是在亂世開辟太平的皇帝,是在霍朝死後孤身支撐起新世界的偉人。
他的成就和貢獻不亞於霍朝,甚至超越了他。
那個人所做的部署和計劃都在朝著最好的那個方向兌現,這也是周九鴉越發堅定執行元帥遺命的重要原因。
葉疏和周九鴉同樣對霍朝非常忠誠。
但這種事情,霍朝卻隻帶了周九鴉沒有帶葉疏,一是因為葉疏當時還在跟他賭氣,二是葉疏的嘴巴管不住話。
這也是當初霍朝聽從裴長雲的建議,將葉疏下放到地方做指揮官歷練的原因。
至於周九鴉,從小就以汙點的身份而存在,盡管江燼生並沒有對他表達過介意,但周九鴉很難對這位同父異母的兄長親近起來,因為愧疚,因為自卑,因為覺得自己存在就是個恥辱,搶走了別人的東西。
葉疏的確身世悲慘,但是在悲慘之前,葉疏也是在雙親的愛護下長大的。周九鴉不一樣,他在流言碎語,歧視攻擊,不被任何人需要和期待的環境下長大。
後來遇見了霍朝,周九鴉才逐漸在那個人身邊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義。
所以周九鴉愚忠,非常典型的愚忠。霍朝的心腹團中,他一直是沉默寡言,存在感低,命令給什麽,不問原因,完全嚴格執行的那種人。
——就像一把非常好用的利劍。
如果當初斷臂的不是葉疏,而是他的話,周九鴉也不會有任何怨言,也絕對不會像葉疏那樣跟霍朝賭氣。
因為他可以理解,可以接受,並毫無怨言。
正因如此,周九鴉的嘴巴很緊,這是他能夠做霍朝貼身侍衛,後來晉升為副官,甚至軍團長,並參與這些秘密之中的重要原因。
裴長雲那麽驕傲又聰明的人,當他自己確認霍朝什麽都沒給自己留下的時候,是絕對不會去問別人的。所以周九鴉也一直嚴格遵循著元帥大人的遺令,什麽也不說,只是安靜地執行。
所以哪怕現在,他能夠告訴葉疏的,也就那句已經不算作秘密的秘密。
“我只知道一點,霍朝元帥無意間對我說起過,陛下對花粉過敏。”
“……一點?”
葉疏閉上眼慘笑,
“是……是一點。”
“就是這一點。”
就是這關鍵的,小小的一點。
他恨了裴長雲這麽多年,卻發現,這一切都是對方一手主導的事情。
可葉疏卻好像又沒有立場去生氣,去質問,因為對方一直在默默地保護他,保護他不受教會的覬覦和毒手。
真是可笑。
葉疏單手覆著眉眼,竟是一時笑出了聲。
他覺得自己太可笑了。
他就是個自我感動又無能狂怒的傻子。
江瓷安靜地注視著葉疏,他其實和對方並不熟,但是卻也能夠深深感受到對方的痛苦,因為哪怕是名為保護的欺騙,在得知真相的時候,傷害卻是無法被消除和磨滅的。
江瓷被父親騙了十天。
而葉疏和裴長雲卻是被騙了三百年。
那種感覺,他不能感同身受,卻可以勉強想象到冰山一角。
可哪怕只是冰山一角,就已經足夠疼痛了。
甚至看裴長雲剛才的樣子,他甚至都不知道霍朝騙他的原因。江瓷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對方。
他轉過頭,看著皇帝陛下的投影消失的地方。
得知真相後,會比蒙在鼓裡更好受些嗎?
——不一定。
江瓷後來花了很漫長的時間,才逐步意識到江燼生的意圖,也才感受到父親洶湧的愛意,但這並沒有讓江瓷感覺好受一些,反而感到了更大的痛苦,崩潰,卻無人訴說。
因為那個時候,距離江燼生去世已經過去好幾年了。
他無法挽回。
他什麽都做不了。
所有人都從江燼生死去的陰霾中走了出來,他們接受了,習慣了,並回歸了正常生活,只有江瓷一直被困在裡面。
甚至直到那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是一直被困在裡面的。
“江瓷?”
霍閑風的聲音把他從回憶的泥濘中拉扯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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