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少將軍。”華胥燁八風不動地接話,若忽略他看向華胥憬景仰而克制的目光,他的態度幾乎算得上冷淡。
“不說這些了。”華胥憬長歎口氣,收劍入鞘,旋即直視對方的眼眸,沉聲問道:“謝逢秋呢?”
華胥燁一愣,“……誰?”
“謝逢秋,被抓起來的那個魔骨宿主。”
少將軍言語平淡,可薄唇緊抿,眉尖緊蹙,顯然是擔憂到了極致,華胥燁跟他許多年,從未見他情緒如此外露過,一時視線愣在了他臉上,半晌沒答話。
“……怎麽?”
華胥燁終於回神,垂下雙眸,波瀾不驚地回道:“在後山,符陣封山,重重把守,為了安全,任何人不許探視,更不許靠近。”
華胥憬皺眉:“我也不行麽?”
華胥燁道:“打開禁製的鑰匙在邀月院長那裡,少將軍若開口,他必定會給,但您要想清楚了,這是所有人共同商討的結果,您若開了先例,就是壞了規矩。”
華胥憬:“……我去找院長。”
他的鬥篷被風揚起利落的弧度,華胥燁因為他毫不猶豫的決定眸中閃過片刻疑惑,可他很快便飛快垂下眼睫,快步跟了上去。
不過幾炷香的功夫,一行人齊齊聚集在山洞入口,院長手裡捏著一片銀色的小牌,他雪白的胡須長長地垂至胸口,他伸手輕輕撫著,沉沉歎息著。
“少將軍,時間不多,我等在外頭候著,切記,不可多留,速去速回。”
華胥從下屬手中接過劍,頷首道:“知道,我就看看他。”
除卻院長,旁邊還有幾位邀月的長老,以及一些聞訊趕過來看熱鬧的吃瓜人,他們大多是對少將軍一來什麽也不說便要見人的態度感到好奇,當然也有純粹是來攪渾水的,譬如摘星的那位紅袍長老,兩撇鯰魚須似笑非笑地抖了抖,哪壺不開提哪壺地道:“少將軍手裡的劍,可是堪神?誒呀,我聽說堪神是除魔的神物,千百年難得一見,沾了不知道多少代魔族的血了,我們少將軍看來是魔族天生的克星啊!”
華胥憬:“……”
他很想回一句,誰跟你你們?!
可堪神入手,劍身冰涼,沉重如斯,肩上的肩甲沉甸甸的,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麽不負責任的話來,這老頭子是在號他的脈,探他的意,他明白。
無數人的目光注視著,少將軍捏緊了手中的長劍,指尖捏得發白,最後隻沉聲說了一句:
“……堪神會殺遍所有惡魔。”
人群中,程衍霍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他聲音壓的極沉,仿佛有股自胸腔中噴薄而出的怒火,話音便不由自主地帶了點凶氣,少將軍冷著臉的模樣還是很能唬人的,一時便沒人注意到他偷換概念的“惡”字,就連找事的紅袍長老,也不由得在他這句殺氣騰騰的話下消了音,訕訕地閉上了嘴。
華胥燁卻微微皺了皺眉,遞劍予他之時,不自覺地稍稍遲疑。
……像是懷疑這個人還是不是他的華胥憬,是不是封魔疆那位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的少將軍。
華胥憬卻沒注意到他的異樣,他心中急切,隻冷淡地掃了紅袍長老一眼,轉身進去。
洞內昏暗,開始時有一條狹長潮濕的走道,摸著岩壁走,走到底才能看見裡面的別有洞天,邀月這方面一直做得很人道,無論是禁閉室還是此處關押之地,雖簡陋卻總是一應俱全,中間的石桌上擺著凌亂的燈燭,雖沒有乾糧,石凳上卻有幾本關於辟谷的冊子,朝下覆著,顯然已經被人翻閱過。
靠左的地方有一張石床,橘黃的燭火輕輕跳動著,在石壁上投下一片怪模怪狀的剪影。謝逢秋他睡得不□□穩,眉心緊皺,兩手捂在胸口,腕上那串晶瑩剔透的琉璃蓮,緊緊地貼合在心臟的部位。
看到他的第一眼,華胥憬的心落回了原位。
第二眼,那顆心泡進了熱水裡,倏忽就軟了。
見不到這個人的時候,心裡又是擔憂又是惦念,生怕他出點什麽事。可真見到了,他也不敢喊醒他,只是靜默地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後悄聲走近,猶豫著彎腰,輕手輕腳地替他蓋好落到腰間的被子。
歸根結底,他其實不知道怎麽面對他。
從知道謝逢秋出事的那日,他心中的惶然便沒停過,只是少將軍天生冷臉,外人瞧不出來,熟知他的人才能從細微的言行中窺見蛛絲馬跡,可他終究是不愛傾訴的,無人能看出他心中那道左右搖擺的天平,他所堅守的東西,和他想保護的人,以這樣意料之外又猝不及防的方式撞上了,身為華胥家的少將軍,使命不允許他站在謝逢秋這邊,可若要他當真這樣果斷地放棄朋友……他暫時還做不到,他沒那麽冷血無情。
“翠姨……”
少將軍從未照顧過人,許是他動作笨拙,驚動了石床上安睡的人,謝逢秋忽然呢喃了一聲,一個翻身,不經意蹭到了華胥正落在他身側的手,微微一皺眉,複又舒展開來,許是以為在做夢,唇角微勾,肆無忌憚地一把抓住,指節擠入指縫間,十指相扣。
“華胥……”他低低地呢喃道,聲線中流淌的,是浸入骨髓的思念。
如果華胥再長兩年,或許能聽出端倪,可現在的他絕對不行,四面楚歌的境地令他無暇他想,他絲毫沒意識到這樣的夢囈已經超脫了普通朋友的范疇,他只是沉沉地歎了口氣,不無感慨地想著:這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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