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樓不禁笑道:“幾時看對眼的?我竟不知道。”
楚空遙久未言語,三指捏著杯口把玩半天,末了才自顧道:“他愛恨癡嗔都掛在臉上,這樣的性子,跟我屬實處處不搭邊……我很喜歡他。”
又轉而對謝九樓道:“你呢?昨兒回去問了提燈沒有?那‘阿海海’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謝九樓搖頭:“他有意含糊過去了。”
“含糊過去?”楚空遙說,“你既知道他在含糊,便放任他含糊了?幾時對你營裡頭的將士也這樣慣,我看你不消二十八歲,十八歲就能死在戰場上。”
“你也來編排我。”謝九樓扯了扯嘴角,“並非我不想問,而是覺得,問了,也沒多大用處。無非是想知曉阿海海是不是我,我與他從前又是否相識。可相不相識,我好歹在世間活過二十八年,見沒見過他,難道自己不清楚麽?倘或我當真見過提燈,哪怕一眼,我也不會不記得。他叫阿海海叫得那般熟稔順口,必是早已對誰朝夕喚過多次。可你我都清楚,在進無界處以前,從沒有誰這麽叫過我。他對我是極用心的,我明白。但我二人三百年前並非舊識,這更無法否認。難不成,這世間當真有另一個謝九樓,在三百年前,與他恩愛與共過?他不願意說,我又何必深究。”
楚空遙聽完,捏著扇子按在謝九樓手上:“你先不急。”
他握著茶壺把往杯裡倒茶:“昨夜我把事兒辦完,想要水給小鳥沐浴。偏園子外守夜的小廝打瞌睡,我不忍吵醒,便自己去了。去時,為尋近路,就打算穿行一間空房,那空房前有間抱廈。我正點了燈要走,不料瞥見床底,發覺抱廈裡頭,藏著個人。”
“人?”
“我給他灌了點水,點了幾道穴,他便醒了。醒來還跟夢裡一樣,驚慌了一時,我叫他鎮靜下來,他同我說了一件事。”
“何事?”
“他是被提燈打暈藏起來的。”
謝九樓皺了皺眉:“提燈?提燈不會這樣……”
楚空遙抬手示意他稍後:“你可還記得昨晚吃飯,曲鴛說他有個奴仆,素日最愛研究那些五行八卦陰陽符紙的東西?”
見謝九樓點頭,他又繼續道:“提燈打暈的,就是這奴仆。你知道提燈為何打暈他藏起來?那是為著他的身份——這小廝,沒有姓氏,隻一個名字,喚中鷗。”
謝九樓徹底怔在位置上。
楚空遙乜斜著他:“這名字你要是不記得,老將軍棺材板掀了也要起來打你一頓。”
謝九樓後背一涼:“你什麽意思?”
“你曉得我什麽意思。”楚空遙道,“你家那個提燈,怕不止他給你看到的那麽簡單。”
簡單?謝九樓簡直想發笑。光他看到的就已經不怎麽簡單了。
楚空遙又道:“我回去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把咱們跟出來遇到的樁樁件件捋了捋,你猜捋出個什麽頭緒?”
謝九樓心沉了下來,聲音也沉著:“什麽頭緒?到這田地了我還不知道頭緒?咱們不是在你我死後三百年,而是回到了當時的兩百年前。”
蝣人勢大,祁國蟄伏,天下尚未三分,中原還沒被統治,娑婆仍是亂世,謝家家祖中鷗還在商戶家裡做著一文不名的小廝,本該在上山時化作倀鬼的小主人如今被他們無意救下,還有昨夜的蝣人夫妻,前腳小五還在飯桌上說須臾城要出事了,後腳謝九樓便在撞見倉皇出逃的這雙男女——男的拿刀宰了自己一隻手,最後情急之下砍了自己的頭,這分明是玄氣爆體,承受不住的反應!女的身懷六甲,明顯是前幾日受召才前往須臾城,當下又從城裡逃出來——須臾城的變故,是蝣族巫女下咒了。
他們在經歷距離兒時兩百年前的歷史。
而提燈,顯然知道這一切。所以才會在一開始發現他跟出無界處時勃然大怒,如今步步為營,一路走,一路想方設法將沿途的蛛絲馬跡瞞住。
“他到底是誰……”
“是誰?”楚空遙搖著扇子,“我倒有個想法。你大可猜一猜,往高了想,別小看了你家那位便是。”
“難道他真是蝣人?”謝九樓思索著,“可蝣人身負玄氣,提燈骨珠尋常……”
“蝣人?蝣人有那麽大能耐,能讓整個娑婆時間倒退五百年?”
“五百年?”
謝九樓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是了,是五百年。
他們眼下在兒時兩百年前,加上無界處度過的那三百年。故而從他遇到提燈那時開始算,剛好時間倒流了五百年。
“五百年……”謝九樓低頭陷入沉思,俄頃,倏忽望向楚空遙,“怒火悲湯倒轉一圈?”
第40章
這原本只是存在於古老傳說中的詭話。
怒火悲湯,天地之源,陰陽兩池依附共成,形如八卦圓盤,池中孕育能仁、笙鬘兩佛,而後才生日月星辰,再生萬物。
然,兩池並非永恆靜止不動。天地誕生前的無數個由迦以來,唯一擁有時間之策的就是怒火悲湯的運轉周期。
傳言能仁與笙鬘創造出時間之後,便將怒火悲湯順轉一圈定為五百年。若輪盤倒轉,則娑婆世也將往前回溯。
怒火悲湯是萬物運行的基石,世間生靈脫胎於此,若有生物要逆道而行,強行進入陰陽池扭轉乾坤,無論神佛蒼生,只會被池中的寒水岩漿腐蝕得血肉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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