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昌才離了凳子,見提燈不似假意推脫,複坐下:“要這麽烤,我看三更方能烤完。”
提燈聽他打趣,便也揚了揚唇:“那我就烤到三更。”
柴火底下傳出香味,薑昌將土豆地瓜扒出來,攆幾個到提燈腳邊,又不停換手捧著扔到對面:“今天匆忙,沒什麽可吃,你們填填肚子。明天殺雞。”
提燈看著地上的土豆:“你家雞都喂什麽?”
“包谷,磨成面混點小米,”薑昌朝右邊菜圃一揚下巴,“也摻點自己種的菜。”
“沒別的了?”
薑昌又笑:“你們別嫌,我雖家貧,卻還不會虧待了幾隻雞。瞧你這打扮,通身氣派,只怕是哪座城裡嬌養的矜貴公子,不了解牲畜的喂法,便隻當我這雞吃得糟糕了些。殊不知這樣的糧食已是上好,養出來一身肉,也是香的。”
提燈不置可否,又問:“你家裡可還有別的畜牲?牛羊什麽的?”
薑昌剝著土豆皮搖頭:“荒年亂世的,羊羔牛犢比人命都值錢。我哪養得起呢。”
他將手中剝好的土豆遞給提燈:“邊吃邊烤吧。”
提燈正接過去,就聽薑昌低呼:“你這琉璃燈也精致。我能看看?”
提燈點頭,狀似無意地笑道:“荒年亂世,你竟一眼認得出什麽是琉璃。”
薑昌拿燈的動作一僵,很快便解釋:“城主老爺們總愛用。我有時進府幫工,瞧得多了,也就認得。”
天已全黑了下來。
薑昌剛把琉璃燈托在手裡,就見中央燈台上有一紅點處猝然升起一簇火苗,明亮躍動。
於是更驚歎:“怎麽無火自燃呢?”
那邊帽簷下垂頭烤火的人也望過來。
提燈把手裡的衣料換了一邊接著烤:“這燈無需油火。遇陰則燃,遇陽則暗。”
薑昌問:“何意?”
提燈掃了他一眼,說:“日為陽,月為陰;晝為陽,夜為陰;雄為陽,雌為陰;生為陽,死為陰。此時黑夜,值陰際,它便亮了。”
“那可奇了,”薑昌道,“夜為陰,可我為陽,為何它選擇亮,而不選擇熄呢?”
提燈乜斜著他,反問:“你覺得這燈是死物還是活物?”
“如此靈巧,當是活物。”
“既是活物,它為何一直在我身上,從不離開?”
薑昌一愣:“它……認你為主?”
提燈放下土豆,從薑昌手中接過琉璃燈,剛一到手,那燈竟就熄了。
薑昌又歎:“我還說呢。若是欲陰則燃,那一到晚上,豈不亮個通宵?可叫人怎麽睡覺。”
“它所在是為辨認,不為照明。”提燈捏著燈把,一時,那燈又燃了,火苗在他眸子裡躥動著,“既認我為主,當與我心意相通,知我何時需要,何時不要。”
他舉著燈,緩緩貼近薑昌的臉,就在琉璃燈罩快挨上薑昌眉眼時,這燈忽又熄了。
薑昌不動聲色,隻對提燈笑:“看來方才那一下,證明我確實是個雄的了。”
提燈收手,放下燈,轉過去繼續烤火:“那一下,證明你是個活的。”
薑昌像沒聽到,並不接話,彎腰撿了幾個地瓜便要離開:“我去給我阿妹送吃的。你們烤熱了,那兒就是井,打水洗漱洗漱就睡吧。我也休息了。”
提燈和那黑衣人又在外坐了很久。
夜深時分,提燈仍烤著衣裳,如他所說,烤不乾就不睡。
黑衣人起先還與他一起坐著,坐久了,渾身都幹了,總沒理由再坐下去。
提燈頻頻朝旁邊看,看到最後,黑衣人噌的起身,往屋裡去,留他一人悶頭烤了多時。
快三更天,提燈驀地毫無預警一回頭,果真見二人睡覺的房裡,穿披風那人站在窗邊守著,正對著他的方向。一見提燈望過來,忙不迭低頭掀了杯子倒水喝。
提燈盯他片刻,冷冷一笑,收起包袱回房。
踏入房門時對方已經很自覺睡在底下草席上。
提燈跨過他走到床前,將燈安置在床頭,琉璃罩子裡亮起來,亮得比在外頭柔和許多,不至於擾人入眠,又能夠讓人將屋內光景看個大概。
屋子裡很安靜。
提燈上了床,耳邊是他二人的呼吸。他將包袱裡那件烤了一夜的衣裳拿出來,放在眼下仔細檢查,看有沒有髒汙褶皺。
上好的料子,褶子倒是不容易起,就是因著這衣服是黑色,髒汙檢查起來費眼睛些。
提燈一點一點摸著看了半炷香,又拎著衣裳兩肩抖了抖。
這時他察覺草席上傳來的呼吸聲忽然頓住。
——衣裳被提燈這麽一拎,在光下將尺寸模樣展露無遺:那不是提燈的衣裳,是謝九樓的。
謝九樓的貼身衣裳。
那天謝九樓因為玉雕小人兒的事氣極了,把提燈胡亂折騰一通,最後下床也沒穿裡衣,就草草披了最外邊一層出去打水,再回去時哪裡還注意得了新換下的裡衣被誰撿了去。
這衣裳和燈是提燈出門僅帶的兩樣東西,現在收拾乾淨了,屋裡燈也一滅,提燈沒管草席上的人什麽反應,隻把謝九樓的衣裳團在懷裡,倒頭睡下去,臉埋進衣裳,一夜闔眼,再沒別的動靜。
第7章
翌日薑昌早起,在門外叫他二人出來吃飯,進了房卻不見提燈。
他將睡在地上的人推醒,問:“那小公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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