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衣鋪子裡間有幾面鏡子,往常謝九樓看都不看,今兒也不知怎麽了,選好了布,同掌櫃說完尺寸,眼睛不住往裡間瞟。最後心癢難耐,挺了挺背,背著手,若無其事走進去了。
一到鏡子面前,他先站遠了往裡看,看鏡子裡頭那個自己,窄腰寬肩,氣宇軒昂,自是一派豐神俊朗。往年第九大殿裡連一面鏡子都懶得放的人,眼下對著自個兒是怎麽都看不夠。
謝九樓正面照完,又側著身照照,鏡子裡他一身湖藍錦繡,鮮亮卻不豔俗,背頸挺拔,身板瘦而不薄,風度凜似山松,側顏厲若壁峭,千般貴氣,渾然天成。
湊近了,他又撥了撥弄額前碎發,左右看看自己容顏,劍眉深眼,挺鼻薄唇,真是俊朗非凡。
謝九樓照著照著,不自覺又笑起來。
末了長舒一口氣,昂首闊步走出去,鼻腔裡輕哼一聲:管你阿海海是真是假,提燈再念念不忘,到他謝九樓面前,也就那樣。
真要比,指不定誰比誰好看。他不就輸在晚認識提燈幾年?
日子還長,總能走著瞧。他好手好腳的,如何爭不得?提燈那顆心,就算一開始不是他的,只要他願意爭,遲早也會是他的。昨天的事,不就是證明麽?
謝九樓取了衣裳回去,卻見大街上百姓又挨挨擠擠分列在大道兩側,彼此間竊竊私語,似是什麽人物即將過街了。
他站在人群裡,略一揚頭,便能把街頭街尾景況看個大概。
不多時,城門大開,卻沒見什麽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只是流水般緩緩湧入一大批蝣人,看人頭數,體量不小,從城外一直延綿不斷地進來。
謝九樓很快發現,進來的這些蝣人,全是婦孺,更細看,挺著肚子的孕婦居多。
他聽旁邊百姓議論,說是前些日子城主府滿門被滅,一夜之間血都積得有門檻那麽厚,全府上下無一生還。又說後來會主來了,清點屍首時沒見府裡公子和小姐的影子。按道理,城主殯天,該是其膝下公子或小姐按齒序繼任一城之主,如今小主子們下落不明,僅次城主一級的會主便暫時出面主持大局,同時廣發搜尋令,重金尋新主回府。
沒多久,便傳出城主府中冤魂作祟,夜夜擾民的謠言。
起先是府中外奴的親眷,有那麽一兩個,不知何門何道、與府裡哪位冤死的外奴有什麽血緣的人,幾日起早逢人便說,那死在了城主府中的家人近日給自己托夢,說舊主在黃泉不得安息,晝夜掛念自己的幾個孩子,遲遲不願度脫而去。他們這些在地府仍服侍著主子們的奴仆,得了空,便偷跑上來求人,懇請地上的未亡人早日替他們找到那兩個小主子。小主子回了府,報了平安,地下的主子們見了,才能安心地去。
謝九樓聽到這兒,已然覺得好笑,便搭了個腔:“是以這樣,那會主便愈發得了理,大張旗鼓要尋那兩個孩子不是?尋到家了,若那些夢裡的冤魂仍舊不散,要那兩個小主人下去陪他們主子,那那個會主,是不是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了呢?”
身邊幾個議論的百姓提著眼看了看謝九樓,隻搖頭,並不接他的話。
謝九樓前半句話推測得不假,只是事情,尚未發展到他的後半句。
城中會主召見了那幾個外奴親眷,一一查實後自是更急著尋求兩個小主人下落。誰料沒過多久,終日緊閉的城主府中竟夜夜傳出啼哭聲,男女老少,真好似一府冤魂不肯散去。
若早時那幾人被托夢的事尚可被打作謠言,現下空無一人的府邸夜來頻哭,總是全城百姓多少都聽見了的。
一時須臾城中人心惶惶,會主為安撫民心,斷言是有好事者暗中作祟,派人日夜堅守城主府外,又連發幾道禁令,大半月來須臾城隻進不出,不抓到裝神弄鬼的蛇鼠絕不罷休。
可此舉在百姓眼中無異於粉飾太平:鬼神的事,哪是你派幾個小兵裝模作樣就能製止的?
果然安分了沒兩天,府裡又有了動靜。
這回不似之前唉聲連連,反倒是夜色一深,滿城酣睡之時,府中便紅燈高懸,歡聲笑語,熱鬧非凡。宛若一府之人尚未被滅門一般,隻把黑夜做白晝,喜氣盈天。
“說起來,這城主府被滅門那日,正是迎了個小姨娘入府的時候!”
“那這豈不是紅事變白事,入了陰間,死活顛倒,他們才在夜裡喪事喜辦?!”
“誰說不是!”謝九樓聽他們在自己身邊七嘴八舌,“甭說大公子和小姐,就是那小姨娘,屍身也沒找著!早就聽說那姑娘才十六歲,跟府裡大小姐一個年紀!城主比著生辰八字找的!連她什麽模樣都不知道!迎進府裡,不為了享福,是為了拿她做不乾不淨的事,這才遭了反噬!”
“那府裡到底什麽光景?會主派人去看過沒有啊?”
“怎麽沒去呢?”
——府中夜半喧嘩不是空穴來風的事,那是會主派的幾個守門侍衛親耳聽見、親眼瞧見,被嚇得屁滾尿流連夜跑回家才讓別人知曉的。
這事一鬧大,會主哪能坐得住,青天白日便叫人開了城主府的大門,當著全城百姓的面一探究竟。
“滿府的紙扎呀……就齊刷刷吊在房簷兒下,跟著風一蕩一蕩的。按死了的人頭算,一個不落……連衣裳模樣,都做出來了……這不是我自個兒在門外瞧見,我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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