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去。”謝九樓道,“我……受人所托,找點東西。”
“受人所托?”提燈道,“誰?”
謝九樓摸摸鼻尖:“夢裡……有個姑娘,叫我去漠塹找面鏡子,說那是我遺落的。我也不知真假,既然要去,就順便看看。”
提燈:“姑娘?”
謝九樓打哈哈:“夢而已,我已不記得那姑娘的模樣了。”
次日上路,謝九樓和楚空遙鑽空湊一起嘀咕。
“果然是去漠塹?”
“是去漠塹。”
“既然我二人皆是山鬼指使,那提燈……”
“昨夜起先我們便睡得離奇,不明不白起了霧,再醒來,提燈便不見了。”謝九樓道,“我瞧提燈的反應,不像知道山鬼入我們夢境之事。他惹了一身傷回來,我本想他興許是殺鮫人去了,可第二次離開,與他長姐一起,兩個人都是一身傷。昨夜我在林子裡……”
說起這個,謝九樓低下眼:“楚二,我總想,若他是無相,身體怎麽會弱成這樣?就連骨珠,也再尋常不過。既說天神入娑婆要舍去真身投胎,可他為何像是記得比我們更多?怒火悲湯倒轉一圈,回到五百年前,我們……又為何還會存在?”
昨夜他在林子裡,才找到提燈,就聽笙鬘與提燈說魚骨之事。可提燈睡著時,他分明沒在提燈身上看見魚骨。
他想,提燈興許是用假睡掩蓋借魚骨脫身行事去了,才在鶴頂紅發問時幫著掩護。果真提燈一醒,便把扳指給了他。
提燈絕不是想一當頭做一當頭的人,那短短片刻中,提燈對扳指做了什麽,他猜不透。
楚空遙沉默一瞬:“你是想說,若提燈是無相,他為了保全我們,付出的代價,遠不止進入怒火悲湯那麽簡單?”
“怒火悲湯倒轉,時間回流,獨獨我們和鶴頂紅還正常活著。”謝九樓心中極為不安,“無界處……究竟是提燈用什麽換來的?”
後頭笙鬘和提燈與前邊兩個人隔得遠遠的,聽不見聲兒。
笙鬘交叉雙臂懶懶道:“你昨夜跑進棺材裡,當真只為了見山鬼一面?”
提燈隻盯著地面走路:“你想說什麽就說。”
笙鬘揚唇:“你就沒拿點別的東西走?”
“別的東西?”
“比如……能仁的刮骨刀。”
第94章
玉骨修羅墓,原是能仁佛的神影。
懸珠墓林,則是笙鬘真身被拆解後遺落在娑婆的歸墟。
第一個發現這片秘境能保玄者骨珠不腐不化的人已不可考。提燈與笙鬘血脈相通,便在倒轉怒火悲湯前,私挪了這林子,重塑謝九樓與楚空遙的肉身,為謝九樓造了一個並不存在的“陰司黃泉”。
自那時起,懸珠墓林與永淨世一樣,跳脫出娑婆的時間之外。可正因如此,裡頭的骨珠,同謝九樓他們一樣是一個個死去的生命,未曾隨著怒火悲湯的倒轉而消失。
於是三百年間,提燈每日在無界處迎來送往,不過是按著林子裡骨珠主人的出生或死亡順序,把他們送出去降世,待死了,再接回來。
兩個月前他送出去的李老二,正是該在娑婆這時節裡出生的一個玄者。
這也是為何,來到無界處者,進出都只有一次機會。一出一進,不過生一次,再死一次罷了。
獨謝楚二人,肉身為甘露重塑,已是新生,脫離死亡。提燈怕謝九樓興起亂跑,方在無界處早早安了出去便不得再返的規矩,還有模有樣讓人掛個虛銜,當起了閻王,隻想拖著謝九樓不出界而已。
哪曉得這人早對娑婆心灰意冷,如死水一般,整整三百年,冥河上那所橋都不怎麽踏上去,對身外之事,過問得也極少。
只有一次,還是以為提燈要跑了,急急地去抓人,才上了冥橋。即便如此,也是一眼不看出口,扛了提燈就往回走。
“與諸天神佛共赴怒火悲湯,便是將永淨、娑婆二界重塑,屆時天地覆滅,萬物重生,我不信你舍得你家小郎君陪你一起送死。”笙鬘笑著瞥向提燈,“拿我的歸墟充當異界護了他三百年,我不與你計較。你捏什麽鬼差大殿,亂造我的歸墟去糊弄你家小郎君,我也不管你。反正不用,那些凡人也是拿來當個陵墓。只是這刮骨之法……能要你半條命的。”
“半條命?”提燈冷冷看向她,“我還在乎半條命?”
“不在乎更好,”笙鬘道,“如此,倒給我撿個便宜。”
提燈說:“你既撿了便宜,便不要再找無渡。”
“無渡?”笙鬘不明所以,“誰是無渡?”
提燈一愣,隨即道:“沒誰。我想岔了。”
無渡的事,也是他找到山鬼之後才清楚的。
那是提燈在萬神歸墟看到山鬼元神,問清過往諸事緣由後,臨走前突然想起自己曾在大火中見到謝九樓死前去見的那個尼姑。
那尼姑孤零零坐在山巔,袈裟映著滿天夕陽,卻隻轉過來一點側臉,提燈看不真切。
“那是誰?”他問。
山鬼說:“那便是金袈魔尼,無渡。本名,叫姬差來著。”
姬差十六歲以前,都是須臾城城主家的小姐。
十六歲生辰前的一個白天,她碰倒祠堂兩排油燈,火苗下星子似的往她身上潑過來,她被濺上滿臉的燈油點子,等仆人好說歹說把她捂在臉上的雙手拿開,卻發現她絲毫未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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