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聽老頭子的。”謝九樓低低道,“他定是騙你我快死了。對不對?”
“你不死。”提燈聲音忽細微了,在他懷裡蹭蹭腦袋,眼角無聲滑下一滴水痕,浸進謝九樓衣襟,“你長長久久地活。”
第74章
“泥點子?”楚空遙次日聽謝九樓說起這事,手裡正忙活著調藥,“這倒很有意思。塵世裡萬人之上的五陵王,到了永淨世是顆卑微的泥點子,那永淨世最高貴的無相觀音,到了咱們這兒,又該是什麽?”
謝九樓倚在椅子邊,默然道:“只是個夢罷了。”
“你這夢可不是空穴來風。”楚空遙埋頭盯著手裡藥膏,搗鼓不停,“《觀音傳》中記載,無相幾百年前就是因著這泥點子被能仁佛打入娑婆,從最卑賤的草木塵泥、風花雨水一步步做到開智有神的生靈。如此說來,至貴至賤者他做過,至高至低者你也算當過。你若是那顆泥點子,與觀音當是天生一對了。”
“瞎說什麽。”謝九樓打斷他,“我有幾個心?一個提燈我還嫌這輩子太短,與那觀音又攀哪一世關系?莫說這本就是鬼神虛言,若當真有這麽個前世,如今再找來,我也不認。”
楚空遙不知可否:“你果真半點不信?”
“我不信。”謝九樓道,“這些傳說看似有鼻子有眼,實則一旦深思,便經不起推敲。”
“哦?”
謝九樓便隨意著了個點:“比方你說這觀音,他既與那泥點子之間生出萬般怨懟,彼此都恨不得對方下十八層地獄,泥點子就算從歸墟爬回去給他畫了第三隻眼睛,他也要把人家再打入凡塵趕盡殺絕。如此不留余地,又為何會因那泥點子落淚?殺人者是他,感泣者也是他,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麽?”
楚空遙微怔:“你說在你的夢裡,泥點子是被觀音打下去的?”
“不錯。”
“可我分明記得《觀音傳》中,寫的是那泥點子自己從無相手裡跳下去的。”
謝九樓愣了愣。
“興許因你夢裡不知身是客,太過動情,混亂中記錯了。興許觀音……那時候並不想把泥點子打落下去,也未可知。”楚空遙把調出來的藥膏裝進陶瓷小罐裡,交給謝九樓,“我非觀音,不知觀音所想。至於他為何落淚,或許是情不知所起的緣故。若人心總能及時,也不會有後悔二字。”
見謝九樓神著不接藥,他拎起罐子晃了晃:“藥拿好,省著點用。叫你家提燈整日裡少到處瘋,身上弄出口子還得我收拾。”
“提燈很聽話,幾時在軍營到處瘋過?”謝九樓把罐子攥在手裡,“只是不經意有些擦傷,他自己也不知曉的。”
一語未了,外頭有個巡查兵請見。
謝九樓召了,那人披甲執銳跑進來,跪在他方寸前,離他極近,他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只聽那人頭也不抬地說營地外有個尼姑求見。
“尼姑?”謝九樓蹙眉,“什麽尼姑?”
“半穿袈裟,露了一條手臂,說有話要問九爺。”
“問我話?”
“她問你……”那士兵陰惻惻抬起眼睛,驟然從袖子抽出一把匕首,飛身而起朝謝九樓刺去,“聽沒聽過第七歌!”
謝九樓負手側身,堪堪避過直擊面門的一刀。又抬腳將那人沒收回去的胳膊往上一踢,舉手抄過對方落下來的匕首,旋身又往那人背上踹了一腳,士兵應聲倒地。
他單膝磕住那人脊骨,將其雙手反剪在後,附身將刀刃逼在對方喉下,不疾不徐道:“怎麽混進來的,說。”
哪曉得那士兵直著脖子,把喉嚨往刀上一抹,瞬間咽了氣。只是死去那一刹,眼中才劃過一抹不可思議,像是突然清醒,對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沒來得及反應。
謝九樓覺得怪異,忽瞥見這人後衣領子露出一角黃色,便往下一扯,這才見到一張黃澄澄的朱砂符。
“傀術?”楚空遙將符紙拿在手裡,與謝九樓對視上,“直接操控活人……有此境界者,只有一個——金袈魔尼?”
謝九樓凝視著腳下屍體:“我與她從未打過交道,她為何而來?”
楚空遙掂著扇子:“早不來晚不來,偏這時候來,來了派個蝦兵蟹將刺撓你一下,也不是真為了殺你——聲東擊西,有所圖謀。你想想你近日得了什麽寶貝?”
謝九樓眉睫一跳:“不好……提燈!”
待他一頭奔進自個兒營帳,提燈正碾螞蟻似的踩著腳下三兩個疊羅漢的士兵,一時也瞧見他們頸後露出的黃色符紙,彎腰一撕,離了符紙那個瞬時便沒了氣兒。
提燈兩個指頭拎著符紙,放到眼前翻來覆去地看,謝九樓一跨進來,二話不說把他手上東西拍落:“什麽髒東西都拿!仔細傷了手!”
楚空遙剛跟著進來,看了看自己拿了一路的符紙,沉默了又沉默。
謝九樓抓起提燈手指頭:“瞧我說的,這不就立時劃出口子了?”
提燈順眼一望,指尖還真有兩道小口子。
一旁楚空遙聽見這話,覷著自己的手,又看看提燈,忽皺緊了眉。
不多時,另外兩個倒地的士兵後頸符紙也被謝九樓撕下來。待人咽了氣,謝九樓拉著提燈坐到椅子裡,一面上藥一面又問:“可曾有別的人來過?”
提燈搖頭。
謝九樓琢磨著,正要起身去箱子裡查看那滴金綃包著的觀音淚是否完好,才走了兩步,腳下一頓,心道不妙,只怕是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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