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便給姬差做了個孔明燈。
姬差忙得上躥下跳,好不容易放了起來,轉頭一看,第七歌抱著胳膊倚在樹下不理她。
姬差故意許很大聲的願:“我想來年……萬事如意。”
她聽見第七歌的嗤笑。
“你笑什麽?”
“我笑你這願許得好。”第七歌還是那副嘴臉,“人這一輩子,最好不過萬事如意,最難不過萬事如意。”
“姬差啊,你這願望,真是又大又空。”
第七歌站直了轉身去林子尋柴火:“不如許願今晚不下雨,你我才能睡個好覺。”
第95章
變故來臨時正逢上元節,姬差混跡在人群中,用她笨拙的傀術偷行人身上的錢袋子,一時偷不著,乾脆自己上了手。哪曉得對方守株待兔多時,就等她手一搭過來,立即捉住,當街示眾。娑婆大陸對於偷盜者的懲罰都大同小異,或是除籍扔去受害者家中做仆人,或者砍斷一手,送去枯天谷流放。
遠處買花燈回來的第七歌找不著人,發現姬差已被擒住雙手,即將送去判刑。
她擠進人群中心,告訴那個捉住姬差的人:“我替她去。”
橫豎不過想要一點好處,那人略一思索,便答應了。
姬差跟隨著人群去看官衙判刑,卻見第七歌當著判官的面從兜裡掏出一根發簪,眾目睽睽之下大喊:“我乃須臾城前城主之女!誰敢判我!”
姬差恍惚。這簪子在最初第七歌救下她時,因她不肯脫去一身裝飾被諷刺一遭後,便叫她一氣之下扔在了河畔,後來逃出城的晚上,她偶然撞見第七歌摸黑在河岸找這簪子還冷眼嘲諷了一番。一路到頭她隻當此物早被第七歌變賣,不想對方一直留著,竟是為了有朝一日防止這層變故。
如今須臾城城主府早已被鳩佔鵲巢,暫代城主之位的會主廣發告示,重金尋找前城主遺落的一雙兒女,其心何意,不得而知。
官衙得了這機會,不管真假,隻先巴巴地給人送去。
第七歌被押解啟程時,衝人群裡無措的姬差唇語:“去找長不輕。”
對,還有長不輕和尚。姬差想,不久前她告訴第七歌,曾有一個叫長不輕的和尚揚言能救她一生命數。
她前往雷音道的途中聽聞前須臾城城主之女已被找到,如今迎回家中,養在府裡,擇日便接手城主之位。只是這位城主之女還能不能活到那天,另有說法。
她花了一段時間才想明白,那些人需要的並非真的城主之女,只要有一個人,拿著能證明身份的信物,是個女的,就能成為城主之女。姬差以前礙著貴族女的身份不見外人,如今天下認得她的人屈指可數,送去的第七歌是真是假,全憑會主一句話。
再過了一段時間,她又明白,如果第七歌死在她趕回須臾城救人之前,那到時一切都將無濟於事,明面上的須臾城城主之女已死,她再辯駁也死無對證,只會方便會主認出她後將真正的她殺死,永絕後患。
姬差緊趕慢趕,隱約懂了,那個上元節的夜晚,第七歌拿出那根簪子給眾人看時,就清楚這即將發生的一切。
她日夜兼程去找長不輕和尚,可長不輕早已圓寂。留給她的只有那根鍍金禪杖。僧人帶話給她,說長不輕有言,若有朝一日姬差來此,便命其終身守著禪杖,不得入世。
姬差在禪房睡了一夜,臨近破曉,拿著禪杖逃了出去。
她像當年第七歌那樣強行克化了剩下的一顆蝣人骨珠,闖進須臾城主府,把第七歌救出去時卻來不及了。
她摸到第七歌脊骨滾燙,邪氣瘀滯,卻如何也散發不到四肢。
那是會主摸索古籍造的封珠固氣之法,把渾身血氣固在珠子裡,人愈發虛弱消瘦,不日之後,爆珠而亡,肉身也會化作飛灰,難以存續。
第七歌最後一個夜晚昏昏沉沉睡在姬差的懷裡,臨死時從身上掏出那根草笛,教姬差吹會了一首樓蘭舞曲。
她告訴她,第達爾的魂魄要靠這首舞曲複蘇。
第七歌緊緊抓住姬差的手,一遍一遍地重複,要姬差在暲淵化冰之時,找到一面鈴鼓,去到暲淵,找暲淵裡的鼉圍要一支草笛。只有靠那隻草笛,第達爾才會回去。
“第達爾回來之後呢?”姬差胡亂同神志不清的第七歌說話,“第七歌,你不要睡……第達爾回來以後呢?你不見她?”
“我當然要見她。”第七歌閉著眼,輕揚唇角,“你殺了她。殺了第達爾……殺了她,神影才不會霸佔她的身體。這是她的願望。我與姐姐,自會在樓蘭的風裡相見。”
姬差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她抱著第七歌不肯放手:“你不要睡。我一個人去哪啊,我哪也去不了的。”
“姬差啊,”第七歌的聲音從未如此平靜,她仍閉著眼,把從觀音身上偷走的所有臂釧塞進姬差手中,咂了咂嘴,咽下喉中血液,再握住姬差的手,用四指輕輕拍了拍姬差的手背,“姬差,萬事如意。”
第七歌死了。
她的骨珠連同肉身化作一捧白灰,被姬差裝進盒子裡。
姬差帶著這一盒骨灰,在春天的每一個日夜走遍娑婆的每一個神廟。
她在神廟中放下這盒骨灰,挨個在所有神像面前磕頭下跪,不停地說十方諸神啊,你們救救第七歌吧。可沒有一個神會顯靈,沒有一個偷睡的牧童再從神像後出來給第七歌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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