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
他抬頭看去,春溫已停下手中動作,臉色發白:“您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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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光已在謝府門前跪了一天一夜。
夜闌人靜,謝九樓把他召進書房。
“我十四歲上戰場殺敵,如今滿打滿算,你已跟了我八年。”
謝九樓已不願去深究宴光的背叛,古往今來,心甘情願也好,身懷苦衷也罷,不過是被功名利祿所邀,又或是受至親至愛所挾。
他長長舒了口氣,一隻胳膊依靠在太師椅扶手上,斜斜坐著。終是疲憊了。
“焚倀一程,已成我謝家私事。我如今精力不濟,一路終須有人幫扶。你的事,可盡了了?”
宴光垂頭半晌,再抬眸,已涕淚滿面,隻磕了三個響頭:“屬下……生死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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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高掛。
謝九樓沒料到的是,一個時辰前在他眼皮子底下入睡的提燈,此刻正守在門外等他出來。
他開門那一刹僵在原地,很快便穩住心神,朝一旁宴光使了個眼色,宴光去到後院牽馬。
謝九樓面色如常走下台階:“怎麽不睡?”
提燈把懷裡的祈福娃娃塞到謝九樓手中,自己又往謝九樓跟前站了一步。
這祈福娃娃是去年提燈剛到謝府時最鍾愛的玩具,興許是因著從小沒見過的緣故,謝九樓五六歲抱著睡過的玩意兒,他十九歲了也總愛不釋手,夜夜都要摟著睡覺。
“你不能跟我去。”謝九樓把祈福娃娃塞回提燈手裡,“聽話。”
提燈一貫執拗,悶了會兒,還是說:“要去。”
“忘記老頭子怎麽說的了?”謝九樓把手背到背後,偏著頭,“叫你多靜養,不能到處跑。”
提燈垂下眼,小聲說:“你也跑。”
“提燈,”謝九樓握住他的肩,“我很快就會回家。”
“不信。”
提燈眸光微晃,忽拉住他左手,把纏好的綁帶慌慌張張解開。
他看著謝九樓遍布青黑血管的手指,說:“三個月。”
謝九樓一怔:“你那晚……聽見了?”
提燈不說話,隻盯著他。
兩個人無聲對視少傾,謝九樓忽道:“我這次走,就是治病去了。”
提燈的視線在他雙眼間遊走,企圖找到一絲破綻似的:“……真的?”
“我幾時騙過你?”
謝九樓把手從提燈掌心抽走,慢慢纏好綁帶,再把提燈往後一轉,俯下身,挨近他耳邊:“提燈,今日十五,月亮很圓。你記住這月亮的模樣,再有三個這樣的月亮,我就回來了。”
宴光已把馬牽到了角門外。
提燈還抬頭仔細認真記著天上月亮是何模樣,謝九樓驀地松手,霍然往角門走去,飛身上馬,策鞭疾馳,再不回頭。
提燈愣了愣,轉身只見馬背上瀟瀟離去的兩個身影。
他猝不及防呆滯在月下,一瞬間後抓著謝九樓留給他的布娃娃朝門外瘋跑起來。
“阿海海!”
提燈一路追,一路喊,風刮痛了他的眼睛,寂寥的長街上只有不歇的馬蹄與他做回應。
“阿海海!”
他愈發聲嘶力竭,跌滾在地,可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始終沒有停留。
謝九樓死死瞪著越來越近的城門,提燈夜幕下的呼喊漸漸杳於身後。
不能停。
一刻也不能停。
謝九樓的背影成了提燈此後三百年的夢境。
第85章
汗血馬一路疾馳,於天亮時到了城外長亭。
有人一如既往冠珠戴翠,一身琳琅,恍若世外之神,著銀光錦服凜然高居白馬之上,似是早已等候多時。
是楚空遙。
謝九樓勒馬停下,笑道:“我以為你不會再來見我。”
楚空遙掃了一眼他身後的宴光,冷哼一聲:“什麽小毛賊,也敢隨便帶在身邊。”
謝九樓更笑,不答反問:“老頭子呢?”
“他收他的屍,我收我的。”
楚空遙調轉馬首,面朝大路,面色仍僵得很,卻問:“去哪兒?”
“西北。”謝九樓揚目看著天際一方血紅的日出,揮鞭道,“去找西邊的黃沙,追十五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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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達爾的出現是在數日後的一個血月,謝九樓想,一定是言三和他不約而同聽見了遠方渺渺茫茫的草笛聲,才會心靈福至地在同一個時刻去到倀鬼墓前。
那時他整個左臂都已麻木,難以伸展自如,拿不起箭,也挽不了弓,好在右手尚且無礙,他還能揮一揮鞭子,耍一耍劍。
他漸感時日將近,叫楚空遙傳了封飛書回去,讓老頭子快些過來與他們匯合,方便在全身感染倀毒以前順利剖珠。
那個血月之前的白天他還在和宴光挑選自己的棺木,挑到最後,只要了一副最便宜的松木薄棺。
“直接送到天子府去,不要過無鏞城。我養的子民我知道,他們最愛湊熱鬧。若見了你,定時要問個水落石出不可的,到時候又惹得滿城風雨,平白叫城裡傷心一場。”他對宴光這麽吩咐。
宴光也不知聽沒聽進去,隻一個勁兒說:“骨珠離體,肉身成灰。九爺你……”
謝九樓打斷他:“尋常人是這樣,可我畢竟底子在這兒。加上老頭子半身功力,存一副肉身送到天子面前總還有幾日一葉障目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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