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最初故意把葉瀾舟推下車的那幾個人。
原先能塞滿一整個皮卡的隊伍只剩下了四個人,衣衫襤褸,胡須滿面,走路一瘸一拐,一人拄著拐杖,一人空了袖管,一個沒了耳朵,活像是流浪許久的流浪漢,卻是被感染者和怪物追得狂奔不止。
葉瀾舟一開始並沒有認出他們,聽到求救的聲音便放緩了車速,準備找個相對安全點的地方停車。
上一個城市他們恰好路過了一個荒置的汽車廠,葉瀾舟特意挑了一輛容量大一點的麵包車,以便以後存放物資和捎帶別人也方便一些。
跑得最快的那個人眼尖,連忙朝同伴招手呼喚,一邊朝這邊衝過來。
他驚慌而懇切地懇求車上的人救救他們。
但下一秒,他透過車窗,看到駕駛座上的葉瀾舟,失聲叫出他的名字。
葉瀾舟隻覺得聲音有點耳熟。
求救者卻面上一喜,仿佛看見了救星,連忙套起近乎,說起天災之前的舊事,自己如何如何幫助過葉瀾舟,早就算過命的交情。
但對於天災之後他們將葉瀾舟推下車的行為卻隻字不提。
也不知是真的忘記了,還是覺得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那對當時的葉瀾舟來說,卻仍是難以跨越的一道坎。
原本準備打開車門的手停住了,葉瀾舟轉頭看了一眼楚辰離。
類似的事情總是他們一起商量,但真正能拿定主意的還是楚辰離。
畢竟葉瀾舟自己都是靠他保護的。
楚辰離看出葉瀾舟那瞬間的情緒變化,聽他低聲說起舊事,反應過來那是曾經拋棄葉瀾舟的人。
葉瀾舟心底仍有怨氣,不願救他們。
楚辰離說:「那就不救。」
葉瀾舟踩下油門,與跪倒在車旁伸手去夠車門的求救者擦肩而過。
汽車尾氣吞沒了他們驚慌的聲音。
葉瀾舟透過後視鏡看到他們幾人紛紛跪倒在地,先是叫罵,很快意識到什麽,一個個往地上砰砰地磕著頭。
一下兩下三下,再抬頭時便見他們滿腦門子的血,可見是真真正正用了力的。
感染者與怪物在他們背後還比較遠的地方,但浩浩蕩蕩揚起滿地的塵土,如同一場來勢洶洶的巨型沙塵暴。
但那幾個人光靠自己殘缺的腿根本跑不掉。
直至他們的身影變成看不清楚的小黑點,葉瀾舟也沒有再掉頭回去的意思。
徹底離開那座城市的時候,葉瀾舟心跳如雷,心底只有一絲可憐和同情閃過,緊跟著便被舊怨所埋沒。
當初他們將瘦弱的女孩子還有他這種“刺頭”推下車的時候,就該想到他們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葉瀾舟可以救任何人,卻唯獨不願去救這些害死了他的朋友並且想要他死的殺人凶手。
他並不後悔,只有在面對楚辰離的時候生出幾分忐忑。
他怕楚辰離會因此生氣,或是覺得他心胸狹隘,看不起他。
楚辰離聽了他吞吞吐吐的擔憂,卻反問:「為什麽要去救自己的仇人?」
無比簡單的一個問題,葉瀾舟在那一刹那卻被問住了。
他當然不想去救想要害死自己的仇人,他又不是聖人。
但在那之前他以為楚辰離是。
那樣一件事不至於將他心目裡的楚辰離直接拉下神壇,卻第一次讓他深切地意識到,楚辰離並不真的是心無雜念一心救世的聖人。
楚辰離也是有喜怒哀樂的人。
他有自己的偏好與判斷。
若是遇上厭憎的人,他也會袖手旁觀坐視不理,不去浪費時間冒險。
後者總是少數,因為途中所遇見的那些人,對楚辰離來說全都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雖不相識,但也沒有惹惱他,救人不過是順手為之。
坑害過葉瀾舟的發小算是少數當中的那幾個。
但生死關頭,不管人類做出什麽極端的舉動都算不得奇怪,本質都是為了求生。葉瀾舟便以此為依據,推斷楚辰離是偏袒於他。
於是就連隻欺負過葉瀾舟的人,楚辰離也一並視為厭憎之人。
楚辰離對於這樣的說法不置可否,但後來葉瀾舟旁敲側擊地問起,他也坦然承認,他確實偏心葉瀾舟。
陪伴了幾個月的葉瀾舟,對於那時候的楚辰離而言,確實意味不同。
楚辰離說他的心沒有那麽大,隻裝得下親近在意之人。
如果有朝一日許多人一同深陷險境,而他又能力有限,他會毫不猶豫地救葉瀾舟。
哪怕其他無辜者慘死在他的面前,他的選擇也只會是葉瀾舟。
楚辰離同樣希望天下太平,人人平安和樂。
但對他來說,重要之人的安危,永遠排在意義龐大的天下與無數人之前。
也排在他自己的性命之前。
所以後來他會舍命救葉瀾舟,也會為了掩護隊友和現實裡葉瀾舟的安寧選擇留下斷後。
葉瀾舟並不是不懂,相反正是因為太過於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愈發地羞於提及。
他的愧疚感與心虛正是源於此處。
如果楚辰離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那十年可以說葉瀾舟就是個腦子有坑的大聖人,若只是關系平平的救命恩人,那葉瀾舟可以說是個好人,也是個合格的報恩者。
但楚辰離是他的戀人,也算他的老師,毫無疑問是他最初能夠活下來的唯一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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