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之後, 被召集來的近百名幼崽正式搬進城主殿后院，跟著寂學習鍛造技藝，昭也不客氣, 每天早晚跟上班似的到城主殿打卡。
　　寂教導貧民窟的孤兒，一些熾虎族人明裡暗裡表示了不滿，對他們來說，鍛造技藝是冶神使的傳承，理應由他們一脈繼承。
　　不過一來, 寂挑選的幼崽中包括了十幾個熾虎族孤兒，二來，這一年來，寂在崧蕪之城有了很高的威望, 虎燎又去了獸神之城, 他們就算心有不滿, 此時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昭每天進出城主殿，自然察覺到了門口那些若有似無的打量目光，不過他依舊閒庭信步，回城主殿跟回自己家一般熟絡，權當那些人不存在。
　　嗯，看著城主殿門口的怨氣越來越重, 也很有意思不是嗎？
　　可惜的是, 這份怨氣隨著虎燎和隼從獸神之城和昂奇城回來，很快便消散開來。
　　只能說，虎燎從前能成為這一支熾虎族人的頭領，還是有些眼力和敏銳的, 他要是跟著那群人一起給寂施加壓力，等待他們的只會是最差的結果。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此時, 面對交易隊帶回來的可以堆成小山的食物，所有人的心中都只有激動。
　　奔巫子高聲贊道：“城主大人，您的決斷果真厲害。”也不知道這人使了什麼方法，萬骨之城從前也跟昂奇城做交易，卻從未一下子換到過這麼多物資。
　　正在心裡嘀咕，背後卻突然一陣涼意，奔巫子回頭，就見昭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他心裡咯噔一聲，嗐，這是覺得自己只對寂說好話，生氣啦......？
　　思及此，奔巫子不敢耽誤，連忙對著昭堆起笑容：“這當然也離不開大巫的教導，否則隼也不能如此順利地完成任務！”
　　說完，雙臂舉起，高聲大呼：“城主大人英明，大巫大人英明！”
　　奔巫子身後的侍從立刻跟著振臂高呼。
　　其他人不明就裡，但瞅著奔巫子身後的架勢，也不敢怠慢。
　　很快“城主大人英明，大巫大人英明”的呼聲，便此起彼伏地回蕩在街道上。
　　昭看著奔巫子笑出的牙花子，在心中嘖了一聲。
　　真的要讓這種人成為下一任大巫嗎？總感覺在大街上隨便拉一個獸人，都比這傢伙靠譜。
　　看看身邊的寂，又想到寂收下的幼崽......

　　嗯，或許，他也應該收一些學生，教導他們巫術。
　　他的繼任者，不說比他厲害，但至少不能成為一個笑話。
　　半年後。
　　狩獵隊秋獵回歸，街道比往日熱鬧許多，整座城池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求偶季做準備。
　　昭身後跟著七八個繃著小臉一臉嚴肅的小豆丁，穿過正殿，進入城主殿半開放的後院。

　　獸人大陸已經帶上了涼意，這裡卻一片熱火朝天。
　　九十多個小學徒，一人守著一塊樹墩做成的操作臺，正叮叮噹當地敲擊著。
　　冶神使最有名的是飛鳥骨器的製作，不過小學徒們年紀太小又是剛剛接觸鍛造，不論力量和精神力都還有得練，所以此時他們手中的，大多都只是最普通的獸骨和石塊，即便有少數幾個用了鳥骨，打造的也是最簡單的樣式。
　　不管手中材料如何，沒有一個人怠慢，石屑骨屑紛飛，整個院子的地面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所有幼崽的最前頭，壯碩的角獸人正用骨錘敲擊著骨刀。
　　如果祁白和狼澤在這裡，一定會對此很感興趣。
　　因為角獸人使用的鍛造技藝，既加入了如銀月神木之水等多種材料，又與黑耀的打鐵方式很像，對於大部分人還只會對材料進行粗加工的獸人大陸來說，絕對是十分先進的技術了，也怪不得神殿飛鳥骨器的品質，遠超同時代其他城池和部落。
　　當然了，經過冶神使和寂兩代人的潛心研究，由寂親手打造的飛鳥骨器，說不定比中央神殿裡的那些工匠還要好。
　　昭沒有出聲，而是帶著幼崽們在操作臺的不遠處停下。
　　“叮。”“叮叮。”
　　骨錘每一次落下，都像是帶著某種奇妙韻律，讓人不自覺沉浸其中。
　　角獸人赤|裸的皮膚上起了一層薄汗，周身的空氣都像是在燃燒，朦朦朧朧得看不清楚。
　　昭彆扭地整了整巫袍上的扣子。
　　一定是這個院子的問題，不然怎麼就連他都覺得這裡有些熱。
　　清脆的敲擊聲逐漸減弱，昭的神情迅速恢復正常。
　　雖說無意偷師人家的技藝，可畢竟來了這麼多次，多多少少還是明白了一些，就比如此時骨錘節奏的變化，就代表這一輪的捶打馬上就要結束。
　　果然，寂很快停下了動作，發現了不遠處的昭。
　　寂把骨錘放下，拿起一邊的獸皮擦了擦臉上脖子上的汗水，對昭露出一個有些憨的笑容：“你來了。”
　　昭不自然地偏過頭：“嗯。”
　　寂放下獸皮，對院中的幼崽道：“今天就到這，所有人見過大巫，便去休息吧。”
　　幼崽們聞言聽話地放下手中的工具，低頭對昭行禮：“大巫大人。”
　　一天捶打下來，所有幼崽都灰頭土臉，然而比起冬天初見時，卻都像換了一個人，精神得不得了。
　　幾個不穩重的小崽子，已經開始默默咽口水了，嘿，誰讓每天只要大巫一到，他們就能開飯，這不，看到大巫肚子就不受控制地開始餓了。
　　不僅院子中的小崽子，就連跟在昭身後的幼崽也擠眉弄眼，兩夥人顯然熟悉得不得了。
　　沒錯，昭身後的這幾個學生，原本也是城主殿的一部分。
　　昭並不覺得自己這是挖牆腳，雖然是為他培養繼承人，但最後卻是要為寂所用，說到底還是他虧了，所以昭挑得很理直氣壯。
　　巫術需要保持神秘，更何況昭也沒有像寂一樣開大課的想法，最後在近百人中只挑出了八個幼崽。
　　這些幼崽沒有五年的禁足，不過他們幾個每天大眼對小眼，啃著晦澀難懂的巫術，一個個也憋得不行，即便在心中告誡自己，他們以後是要成為巫子的獸人，他們需要穩重，可孩子心性還是很難完全壓制住。
　　昭心不在焉地揮揮手。
　　幼崽們覺得自己的動作很隱秘，豈不知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兩個老師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懶得拆穿他們而已。
　　得到指令，幼崽們齊齊往後退。
　　當然了，安靜只是暫時的，一離開後院就原形畢露，高高的院牆都擋不住幼崽們的嬉鬧聲。
　　寂聲音中帶著笑意：“今天不清點人數了？”
　　從他決定教導幼崽開始，昭就風雨無阻地早晚來一趟，即便他帶隊外出狩獵也從不例外。
　　旁人或許以為昭真的是在覬覦他的鍛造技藝，可寂知道不是這樣的，昭從來都不在乎什麼技藝，昭在乎的，一直都是院中的這些幼崽。
　　從前，惡骨曾召集過烈獅幼崽，惡骨大巫用巫術作為誘餌，讓烈獅幼崽們自相殘殺，甚至到最後都沒有兌現承諾。
　　昭便是那些孩子中的一個，寂無法想象昭曾經經歷過什麼，又是怎樣從那煉獄一樣的地方逃出來的，但寂知道，自己現在對幼崽的教導，顯然不可避免地讓昭想到了那些沉痛的回憶。
　　也正是因為這樣，昭每天早晚來清點一遍人數，害怕他偷偷換人充數，甚至比他這個老師，更早記下了所有幼崽的名字和長相。
　　所以寂從不認為昭漠視獸人的生命，也從不認為他殘忍，昭明明是世界上最溫柔的獸人。
　　而此時，寂眼中最溫柔的亞獸人，正順手揪住一個小豆丁的後衣領，讓他免於摔個狗吃屎。
　　在小豆丁崇拜地轉過頭，想要伸手抱住昭大腿的時候，他又趕緊嫌棄地將人扔了出去。
　　“別過來，髒死了。”
　　小豆丁被嫌棄也不傷心，仰起幾乎看不見皮膚的小花臉，沖昭和寂使勁笑了笑。
　　這傻乎乎的樣子，讓昭忍不住輕笑一聲，他的手在幼崽頭頂遲疑半晌，勉強找到一塊還算乾淨的地方揉了揉：“走吧。”
　　“哎！”
　　直到小豆丁與等在不遠處的小夥伴會合，昭才想起寂的問話，只是一轉頭，卻對上一片赤|裸的胸膛。
　　昭往後退了一步，皺眉道：“嘖，怎麼不把衣服穿上，跟個野蠻人似的。”
　　“嗯。”寂好脾氣地拿起獸皮衣往身上套，“我在黑耀的貨物中，又找到了一些烤肉用的調料。”
　　這一打岔，兩人的話題又跑了偏，不過寂也不是真的需要昭的回答，他只是很想親耳聽到昭對他的信任罷了。
　　今天沒聽到，還會有明天，明天不行，還有後天，他不急。
　　“我讓人磨了一些辣果粉，今天晚上吃烤肉吧？”
　　昭眼前一亮。
　　祁白在崧蕪做的辣果烤肉，昭吃過一次便久久忘不掉。
　　祁白和狼澤離開之後，昭私底下嘗試過好幾次，用辣果做出來的烤肉確實比尋常烤肉好吃一些，可始終都不是那天的味道，直到隼帶回了黑耀獨有的烤肉調料，昭才又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味道。
　　只可惜交易隊帶回的烤肉調料不多，昭分得的早就吃完了，現在聽到寂這裡還有，昭當然無法拒絕。
　　至於在城主殿蹭飯，昭可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當初他帶著挑中的幼崽離開的時候，是寂自己說的：“九十個人的飯是做，一百個人的飯也是做，這些學生本就是城主殿的人，大巫要是不介意，便讓城主殿負責所有幼崽的食物吧。”
　　昭當然不介意，而且他一點都不覺得寂受了委屈，還是那句話，這些巫子本就是為崧蕪之城培養的，寂出一點物資也是理所應當。
　　只要不讓他喝城主殿的肉湯，其他的都好說。
　　看到昭期待，寂也很高興。
　　幼崽們一天到晚嘰嘰喳喳，跟他們一起吃飯，兩人都說不上幾句話，然而今天卻不同。
　　用最後一點黑耀調料製成的烤肉，當然不能供給一百個幼崽，所以他和昭今天可以開小灶。
　　為此寂早早便做好了準備，單獨的屋子，單獨的炭盆，就連獸肉都是他白天單獨狩獵回來的，比秋獵帶回來的獸肉新鮮多了，昭一定會喜歡。
　　嗯，交易隊下一次去黑耀，一定要多換一些調料才行。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寂準備的這一頓晚飯，最終還是沒能順利吃完。
　　虎燎急匆匆進入城主殿。
　　“城主，大巫，獸神之城的豹談大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