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骨事宜處理大半, 祁白和狼澤很快便帶著銀月狼族離開了崧蕪，與他們一起同行的，還有虎燎帶領的熾虎隊伍, 隼帶領的烈獅隊伍，以及羚塔和羚娉帶領的聖羚隊伍。
　　對於黑耀的離開，昭並不覺得意外。
　　只憑祁白和狼澤兩人的吃穿氣度，就知道他們定不簡單，更不用說, 從幾方開始合作，祁白和狼澤兩人對萬骨之城便不感興趣，不然熾虎也不會那麼容易獲得城池掌控權。
　　昭倚在鋪著獸皮的石座上，手裡捏著一個橙果。
　　他平時是不太愛吃這些在冬日裡乾癟了的果子的, 不過, 只要想到這些都是從萊巫子那幾個人的家中搜出來的, 昭就覺得這些果子分外香甜。
　　可惜，一小盤果子才吃到一半，就有不速之客找上了門。
　　見到寂，昭第一反應是這人來了，隼怎麼不提前過來通報，轉念才反應過來, 隼已經離開了崧蕪。
　　昭笑道：“城主大人, 您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寂仿佛看不到昭明顯不歡迎的態度，十分自然地坐在了昭對面。
　　“沒什麼空，城中事務太多，我這幾天都忙得抽不開身, 否則早就應該來拜訪大巫。”事實上，在虎燎離開之前, 他們不宜走得過近，不過這些就沒必要與昭說了。
　　昭笑而不語。
　　忙還跑到他這裡幹什麼？總覺得這人上門絕沒有好事。
　　昭不搭話，寂也不覺得尷尬，繼續道：“大巫對惡骨的審訊，崧蕪上下沒有不佩服的，接下來，還得讓大巫繼續幫忙才行。”
　　“城中部族眾多，可真正能戰鬥的卻沒有多少，這樣下去，怕是很難應付馬上就要到來的春獵。”
　　“獸神之城還沒有傳回扶神司的消息，我們還要做最壞的打算，如果熾虎族不支持我們，我們很可能會再次面臨戰爭。”
　　“所以對戰士的訓練必須從現在開始，但如果只有訓練和狩獵，以我們現在的財富，很可能支撐不了幾年。”
　　“還有豹白和狼澤的提醒，漫長的冬天是災難的訊號，我們必須要做更多準備，否則很快便會再次陷入危險。”
　　寂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昭眨眨眼，這人還真是來跟他討論城池發展的？
　　“城主能夠提出這些，想來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城主去做就行，讓我幫忙就不必了。”昭似笑非笑道，“我不參與城中事務，對城主你來說更好，不是嗎？”
　　寂搖頭：“大巫誤會了，崧蕪不是萬骨，崧蕪不需要一個傀儡大巫，大巫殿有它必須完成的職責。”
　　昭眼神往門外飄，說起來，惡骨人他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這大巫之位這麼麻煩，留著好像也沒什麼意思......
　　“若大巫覺得為難，有退位的想法，我們也可以重新商議大巫的人選。”
　　寂善解人意地提議：“目前城中除您之外，最合適的當屬奔巫子。”
　　昭：“......”什麼東西都能當大巫？
　　奔巫子：阿嚏！
　　寂歎一口氣：“也不知道隼他們歷經艱辛從黑耀回來，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大巫殿獸人，分得的物資也少了一大半，會不會覺得很失望。”
　　昭眉頭跳了跳，為了復仇，隼他們付出了許多，他不稀罕那些物資，可不代表他們不需要。
　　隼回來之前，昭閉眼，他就忍受到隼他們回來。
　　昭把手裡的果子扔回果盤，沒好氣道：“行了，知道了。”
　　聽到昭的承諾，寂臉上立刻沒了愁容：“那我們先解決眼前春獵的問題。”
　　昭悄悄翻個白眼，總感覺對面這個人，只是看不得他空閒下來。
　　雖然並不情願，可既然已經答應，昭也沒有推卸責任，兩人討論許久，覺得還是祁白提出的獎懲制度，最適合現在的崧蕪。
　　眾人佔領萬骨後，雖對惡骨一族進行了大規模搜查，可能被帶走的物資到底有限，更多的還是如房屋這些無法移動的。
　　這些也是寂和昭手中最大的一筆物資。
　　如果將這些空置的房屋拿出來交易，可以在短時間內為城池籌集一大筆食物。
　　然而問題也是顯而易見的，能拿出這筆物資的，大多都是原本便富有的烈獅人，就連才因戰功分得不少物資的熾虎人都追及不上，更不用說貧民窟裡的那些獸人。
　　可這恰恰是寂最不想見到的場景，崧蕪絕不能成為下一個萬骨，熾虎和烈獅也不能成為下一個惡骨，不能再擴大城中獸人的兩極分化。
　　所以按照黑耀的方法，將城中獸人集合起來，角獸人狩獵，亞獸人採集，春獵之後，對他們狩獵和採集得到的物資進行統計，最後再將兌換房屋的資格直接與城中獸人的功過掛鉤。
　　既能保證公平，由於沒有付出多餘的物資，烈獅和熾虎人也不會有太大抵觸。
　　即便在萬骨，房屋也十分珍貴，底層惡骨和烈獅族十幾個人擠在一起也是常有的，他們對房屋的需求並不比貧民窟的獸人少。
　　而要完成這項政策，首先要做的，便是將城中的成年角獸人全部拎出來。
　　“我是城池護衛，我憑什麼跟你走！”
　　“我是大巫殿護衛，我的職責是守衛大巫殿。”
　　昭腳步一頓，嘴角向上扯了扯。

　　大巫殿？大巫殿在哪呢？怎麼就用得上護衛？
　　見到來人，幾個嬉皮笑臉地烈獅獸人立刻收斂了表情。
　　“大巫大人。”“大巫大人。”
　　“怎麼回事？”
　　幾人相互看看，那個說自己是大巫殿護衛的角獸人站了出來，對昭討好一笑。
　　“大巫大人，我們都是城池的護衛，從來都不用參與狩獵，這個人什麼都不懂。”他指著一個滿臉通紅的年輕獸人，“竟要我們去城主殿集合，說是要讓我們參與狩獵，實在可笑。”
　　昭瞥了他們一眼，血骨戰士，怪不得。
　　這些人長期生活在只知享樂的環境中，早就已經失去了磨煉意志的心性，不想參加狩獵是假，想要逃避冬天的訓練或許才是真。
　　被指著的年輕獸人梗著脖子：“城主大人吩咐，城中所有角獸人都必須到場。”
　　昭輕笑一聲：“看來你確實不懂。”
　　聽到昭的話，幾個血骨戰士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他們就知道大巫會保證他們的生活，根本不需要聽那城主的話。
　　昭看向那個大巫殿護衛：“去，把城中的護衛都喊來，這麼久過去，我還未見過大家呢。”
　　那護衛以為昭要為他們出頭，立刻高興應道：“是！”
　　很快，大巫殿廢墟前的廣場上，便聚集了一大批角獸人。
　　大巫殿、神使殿、司侍殿、各巫子殿......但凡能沾上一點邊的，統統都趕了過來。
　　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等待他們的，不是驚喜，而是晴天霹靂。
　　“惡骨已死，他們的血骨也應該消失，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現在的作為，會為烈獅帶來多大的災難。”
　　站在最前面的幾個血骨戰士瞬間僵住，一直以來，血骨戰士都是萬骨角獸人的最高榮耀，他們忘了，身穿血骨是惡骨人才有的習慣，在崧蕪穿血骨，簡直與挑釁無異。
　　“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平日在城中橫行霸道的血骨戰士，此時什麼也顧不上，呼啦啦跪了一地。
　　“你們被惡骨選擇，本就需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忠誠，若不是本巫，你們連加入城池狩獵隊的機會都沒有，然而你們現在卻以惡骨為傲，真是辜負了本巫對你們的信任。”
　　“大巫，我們不要這血骨，”跪在最前面的角獸人，一把拽下身上的血骨，使勁扔了出去，聲淚俱下喊道，“大巫，我們不做萬骨的護衛！”
　　“我們不做萬骨的護衛！”“我們不做萬骨的護衛！”
　　昭聲音溫柔：“念你們是初犯，本巫這一次無論如何都會保下你們，不要讓本巫失望。”
　　聽到昭的話，眾人激動不已，甚至有人紅了眼眶：“大巫......”
　　昭擺擺手，示意眾人都散了吧。
　　說實話，看那些人痛哭流涕的醜樣子，還是挺有趣的。
　　只是外面太冷，他為了讓所有人看清，又站在了最高處，這會兒手腳都凍僵，實在是堅持不住了。
　　就在這時，一件帶著熱氣的斗篷落在肩頭。
　　昭抬頭，見到了身上只剩一件獸皮袍的寂：“你什麼時候來的？”
　　這一開口，昭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開始發顫，本要將斗篷扯下去的手，變為了將斗篷拉緊。
　　這是寂給的，又不是他搶的。
　　寂笑了笑：“從你為烈獅人爭取進入狩獵隊的機會時。”
　　那不就是從頭聽到尾。
　　想到自己本就是為了他的狩獵隊才受凍，昭在斗篷中縮得更心安理得了。
　　“多謝大巫為我奔波。”
　　昭搖搖頭，他出手的前提，是寂已經收服了貧民窟裡的獸人，否則他今天對烈獅獸人的恐嚇也不會這麼容易奏效。
　　先是送食物，又是承諾分房屋，寂很快就把貧民窟的獸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些獸人雖然在城中占用的土地最小，可人數卻很是可觀，單是兩百人左右的小部落就有二十多個，有了這些人的支持，哪怕只是臨時的忠誠，也足夠震懾住城中的其他獸人。
　　“作為感謝，大巫要不要去我那裡喝一碗肉湯？”
　　昭對寂露出一個假笑：“不用了，多謝。”
　　昭剛剛幾乎得罪了大半烈獅人，雖然他沒有指望寂的感謝，可肉湯？就他那幾乎看不到肉的肉湯，用這個做感謝，這人怎麼好意思說出口？
　　有了昭的配合，狩獵隊終於勉強成型，獸人們也終於熬過了漫長的冬天。
　　由於是崧蕪成立後的第一次春獵，寂選擇的，依舊是萬骨曾經的狩獵地，而昭則要留下負責城池中剩下亞獸人的採集。
　　昭挑了挑眉：“你不擔心他們會逃跑。”
　　與萬骨有嚴格的入城和出城人數規定不同，寂除了留下一些守城戰士，幾乎將所有角獸人帶了出去，又讓他將所有亞獸人散出去採集。
　　昭甚至可以想像到，獸人四處逃竄，守城戰士束手無策的場景。
　　“他們不會逃的。”
　　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過絕對，寂補充道：“想逃就讓他們逃吧，少一些人，我們的食物會更充裕。”
　　寂時刻記得祁白和狼澤的提醒，氣候的改變、食物的匱乏才是他們要面臨的最大難題，他要在下一次落雪之前，盡可能儲存更多食物，至於那些留不住的獸人，他就無暇顧及了。
　　昭點頭，寂都不擔心，他更懶得去管，總歸他醜話已經說在了前頭，回頭少了人，別賴在他頭上就行。
　　可昭沒想到的是，還真讓寂說中了。
　　那些外出狩獵採集的貧民窟獸人，真的幾乎全部回到了城池，至於零星少的幾個也很正常，畢竟一個冬天過去，山林中的猛獸都缺少食物，每年春天獸人們總要折損許多。
　　又或者說，是黑耀的辦法確實有用。
　　比起在野外生活，貧民窟中的獸人還是願意拼一把，畢竟最差不過回到惡骨統治時，活一天算一天罷了。可萬一城主沒有騙他們，萬一他們參與了狩獵和採集後真的能分到房屋，真的能進入內城，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而事實證明，他們賭對了。
　　隼和虎燎帶著交易隊回到崧蕪之時，有些恍惚他們回到的，還是自己的城池嗎？
　　只見崧蕪門口，仍舊排著長長的隊伍，只是這一次，眾人的臉上不再是麻木和害怕，那些人面對城門，竟還隱隱有些期待。

　　進了城，這樣的感觸便更深了。
　　原本堵在城門口的貧民窟，已經消失大半，即便仍住在貧民窟中的獸人，看起來也比從前有精神。
　　城中仍有戰士巡邏，卻不再是從前的懶散血骨戰士，而是換成了目不斜視的普通角獸人，雖然服裝上沒有那麼統一，卻更讓人有安全感。
　　而最讓隼震驚的，是自家大巫。
　　昭將麻布衣服隨意卷起，兩只從不幹粗活的手，正嫺熟地在一堆帶著泥土的野菜中扒拉，隨後對旁邊一揚下巴：“行了，這些收下吧。”
　　旁邊的獸人立刻拿出小刀，在獸肉上劃下一小塊，遞給送來野菜的亞獸人。
　　亞獸人雙手接過獸肉，感動得連聲道：“謝謝大巫，謝謝大巫！”
　　野菜能換到肉，這樣的事情，如果不是握在手裡，誰能相信啊。
　　“下一個。”
　　昭一抬頭，便對上了板車旁的隼。
　　主僕兩人相視一眼，表情都有些愣怔。
　　隼是無法想像自己的大巫竟然如此不修邊幅，昭則是十分嫌棄。
　　這些黑不溜秋的獸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城裡以前有這些人嗎？
　　“大巫......”
　　看到他們帶著的物資，昭下意識揮手：“到那邊空地去，你們帶回來的東西，要先檢查了才......”
　　昭頓住，這聲音他怎麼這麼耳熟？
　　再仔細一看，這些黑炭，不是隼和虎燎一行人又是誰？
　　連人帶車全部接進寂居住的城主殿。
　　掀開蓋在板車上的獸皮，寂瞬間愣住，半晌才問道：“這些都是黑耀的貨物？”
　　自看到隼和虎燎帶回來的板車，寂就知道黑耀的貨物絕不一般，可他無論如何也猜不到，板車上的物資竟然如此多如此貴重。
　　虎燎和隼對視一眼，近一年的長途跋涉，這兩個原本很是不對付的獸人，此時也生出了默契。
　　“城主，大巫，這些貨物是我們做主換回來的，為此我們欠了黑耀大祭司許多物資。”
　　說完，兩人都低下頭，那些物資不是一個小數目，這一路還摔壞了幾個陶器，直到這時，兩人才開始害怕，他們當時怎麼被束小城主帶跑偏了，竟有膽子賒那麼多賬。
　　昭卻不管這些是怎麼來的，他用手挑起一塊米色的布料，放在胳膊上輕輕蹭了蹭，眼睛不禁微微睜大。
　　這布竟然不扎手。
　　“這是什麼？”
　　這布看起來很像他身上穿著的麻布，卻又比麻布細膩許多，要知道他身上的麻布，已經是從上城換來的珍貴布料，黑耀竟然有比上城更好的東西。
　　隼回道：“這是黑耀的木花布。”
　　木花……在崧蕪倒是沒有聽說過這種花，不過如此漂亮的布料用花做出來，好像也很有道理。
　　寂拍拍整卷布，對隼說道：“這些木花布你全部拿回去，給大巫做幾身巫袍。”
　　昭將布在身上比劃一下，叮囑道：“我可不要惡骨大巫的巫袍樣子。”
　　隼見兩人沒有發怒的跡象，在板車上翻找幾下，拿出了幾件成品衣服：“這是黑耀的衣袍，我還見過黑耀大祭司的祭司袍，大巫要是喜歡，我們想辦法給您做出來......”
　　隼的話戛然而止，只見寂正耐心地為昭舉著布，看到昭髮間沾上的野菜葉子，還順手替他摘了下來。
　　大巫對此沒有半點抵觸，竟像早就習慣一般。
　　說起來，剛剛也是，看到大巫喜歡，城主便將所有布料都給了他……
　　隼使勁眨眨眼，他們離開崧蕪的時候，城主和大巫的關系有這麼好嗎？
　　隼還有些恍恍惚惚，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還在半路上，沒跟著他回來，那邊虎燎問道：“城主，我們是不是要準備好還給黑耀的物資，儘快啟程？”
　　寂看了一眼虎燎，沒想到去了一趟黑耀，虎燎也變了許多，聽這話，是還想繼續帶領交易隊外出的意思。
　　寂拿起一個陶碗，在掌心把玩片刻。
　　“不，”將陶碗放在虎燎手中，“你從這一次的貨物中挑最好的幾樣，送去獸神之城。”
　　“交易隊繼續出發，”寂看向隼，“只是這一次的目的地是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