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頭,時軼正眼含笑意地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那神情好似在說:你不讓我殺他,也是總有人要殺他的。
——他似乎早有預料,在謝長亭開口前的一瞬間,便在其身上下了噤聲之術。
時軼根本不在乎天下人如何妄議自己。比起如此,他更想親眼看見趙識君如何身死此地。
劍意懸頂,寒氣逼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趙識君已然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他的手、腳都像是不會動了,一句話也說不出,雙眼直愣愣地看向前方,目光落在地宮那頭的白衣人身上。
像是看花了眼,又像是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他眼前。在臨死前的狂亂錯覺中,趙識君親眼看見,對方開口向見微真人說話,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可那口型一張一合,分明叫的是——“師父”!
那一瞬間,過往與當下混亂地重疊在他眼前。京城夜遊,救下年幼孩童;入門修行,拜入真人座下;同過山水,暢談天下大道……今生樁樁件件,前塵舊事,一並浮於眼前。而每一張師弟的面龐,沉靜的、秀美的、堅忍的,又或是月色沐身、最終向他微微一笑的……在生死當前的一瞬間,全部重疊在對面熟悉又陌生的人身上。
一個絕無半分可能的念頭擊中了他這個瀕死的人。
趙識君一瞬間從地上彈起。他嘶啞著出聲:“不……”
“——可事到如今,你似乎仍未明悟,自己所犯何錯。”
見微真人的聲音冷冰冰地臨頭澆下。趙識君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步,兩步。
見微真人不緊不慢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語氣平和:“你母親想見你一面。過段時間得了空,再去看看她吧。”
趙識君一愣:“……什麽?”
謝長亭動作也跟著一停。
見微真人態度驟然轉變。誰也沒讀懂這句毫不相乾的話中說的是什麽意思。趙識君自幼喪母,他連她的面都從未見過,為何突然——
唯有時軼一斂笑意。他伸手一招,無極便飛速旋來,撞進他掌心。迅雷不及掩耳的下一刻,一道玉劍劍影猝然落下,卻根本不是向著趙識君頭頂,而是劍鋒一轉,向著二人方向飛掠而來!
劍影無形,謝長亭卻分明聽見“當”的一聲,兩刃相錯,驚天動地。時軼撥開那道劍影前推開了他,可即便如此,劍意余威依舊震得他退後數步、一下撞在地宮石壁上。接著,喉頭一甜,血腥味頃刻間充斥在口中。
地宮內登時塵埃四起,又紛紛落在立於地宮中的兩人腳下。
見微真人視線略略在對面那個穿著自己門派服飾、手執長劍的人身上一停。他終於流露出一點情緒,一點輕描淡寫地詫異:“你竟然接住了。”
謝長亭強忍胸中痛意,支著石壁,站起身來。他看向原處白衣飄飄的老者,一時間竟覺得對方面容何其陌生。師父救他性命於水火,傾囊相授畢生所學。可如今愛他護他心中悲憫蒼生的見微真人好像不見了,立在他面前的僅僅是一尊頂著見微真人軀殼的殺神。
“時……”方才劍意浩蕩,連他身上的術法都一並震開。
可謝長亭隻來得及說出一個字,眼前便閃過一道黑影。時軼幾乎是飛撲過來,一把捂上他的嘴,將他朝地宮深處拖去。
他方才接過見微真人一劍,現下卻面色如常,沒事人一般的向謝長亭低聲傳音道:“噤聲。”
謝長亭:“唔……唔!”
時軼:“你與他修為天差地別。此刻開口,無異於送死。”
那八道劍影,當是他師父畢生全部修為。時軼能接下八分之一,已到了極限。即便此刻他面上神色如常,謝長亭卻還是隔著他的指縫嗅到了一絲摻雜著血腥的死意。
地面又開始了經久不息的震動。碎石紛紛滾落,砸在兩人肩頭。時軼神情泰然,處境卻少見地有幾分狼狽。
謝長亭心中亂麻絞作一團。師父此番出關,究竟是否有感機緣,跨過那道困住他數年的天塹,步入百年來無人可及的渡劫修為?
修士若是突破了如此之高的境界,九天必定降下雷劫相阻,且必聲勢浩大,天下皆知。
即便還未突破,這普天之下,又有誰能是他的對手?
——可時軼仍舊無論如何,都不讓他開口叫出“師父”那兩字。
見微真人望向時軼,沉吟一陣:“是我掉以輕心。”
“也是我此前從未見過你。若是見過,便不會信他們所說,你僅有化神修為。”
“我那徒兒——想來你見過他。”他說著,頓了一下,“便是兩月前,死在你劍下的那一位。”
提起謝長亭時,見微真人語氣溫柔了片刻。有那麽一瞬間,他眼角幾乎要浮起一點慈愛的笑意來:“傳言中,他修為便與你相當。可他連我的半劍都接不下。”
“他是個天資聰穎的孩子,可惜,隻識道法,不識人心。”
分明是如和煦春風一般的言語,謝長亭周身卻泛起陣陣冷意。
師父竟然未能認出他!
他不過是以拙劣的術法改換面容,只能騙騙凡人,或是趙識君這樣道行不夠的修士。為何……
“方才你也聽趙識君說了,謝長亭之死實在他設計之中。若是你要撒氣,隨你將他大卸八塊,又與我何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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