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四日,時軼終於有了醒轉的跡象。
他身體還躺在床上,剛睜開眼,第一句話卻是:“謝長亭……?”
謝長亭在他身旁道:“我在。”
時軼的目光無序地在床帳上逡巡了一陣。好一會後,他像終於能看見了似的,目光準確落在謝長亭身上。
似乎是確認對方還活著之後,才松了口氣。
接著,他用手撐著床榻,勉強坐了起來。
謝長亭皺眉:“你起來做什麽?”
時軼卻翻身下床。
“我要去人間。”他說。
“……什麽?”
“我現在要去人間。”
時軼又重複了一遍。
他的聲音中透著虛弱,語氣卻不容拒絕。
這時,候在屋外的三師叔與五師叔聽到動靜,也連忙進了屋。而時軼已經不管不顧地下了床,從鬥櫃上抓過衣袍披上,又到處找自己的隨身佩劍。
最後發現無極被謝長亭抓在手中,立刻便向他走來:“把劍給我。”
謝長亭將手背在身後。
他不解道:“你瘋了。”
“還給我。”
謝長亭沒有動。
時軼便伸手來搶。動作間,他心口的傷似乎又裂開了一點,有血從細布中滲了出來。
謝長亭一把抓住他手腕,不讓他再動作:“你重傷未愈,此時又談什麽去人間?”
時軼反問:“我為何不能去?”
“你知道人間如今是什麽樣嗎?”
謝長亭態度少有這般強硬過。
他雖未親歷當年浩劫,卻也從口口相傳的故事中聽過大概,知道人間當年妖魔橫行、血流成河。
而時軼剛被魔狼重傷,此時前去,恐怕連自保都難。
時軼卻一下笑了。
他道:“原來你也知道外面是何模樣。”
謝長亭沒聽明白。這時五師叔也在一旁道:“時軼,你忘記你師父所說的了麽?在他回來之前,你不能離開無名境半步!”
“不能?”時軼卻反問道,他抬起手指著窗外,“若不是魔狼這等的魔物都闖到了天地根近處,你們是不是打算夥同他瞞我一輩子,讓我在這裡歲月靜好、苟且偷生?”
謝長亭一怔。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他不知道外面此時發生了什麽事嗎?
“時軼。”三師叔也開口道,“你師父他騙你,並非本意。他只是……為了你好。”
五師叔也附和道:“是啊。你師父他此刻正同仙盟眾人設玄天柱,以分立三界,重整五行,正是無法分神的時候。他騙你留在此處,是怕你在外遭遇不測。你此時前去人間,不是給他添亂麽?”
謝長亭這才明白過來,為何連唯一的徒弟受傷,玄鑒真人都沒有過問半分。
有關“玄天柱”,他曾聽自己師父提過幾次,說天地浩劫來臨之時,玄鑒真人於夢中見到蓮自火中生,悟到此乃五行倒置、天道可能有缺的異象,從而參閱古籍,從中找到了一種以“設下玄天柱”、而重整五行的方法。
“玄天柱”並非一根真實存在的柱子,而是一處祭壇。
需千名修士起陣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激活祭壇中巨大法陣後,再向其中投入三樣祭品。
這三樣祭品分別是魔主之眼、大妖之骨,和……聖人之心。
前兩樣東西的來歷,修真界中無人知曉。
所有人都只知道,在玄天柱將成之際,玄鑒真人駕臨祭壇,親手剖出自己胸中聖人之心。
法陣既成,一道玄色光柱衝天而起,因此後來人才將其稱之為“玄天柱”。
而親手剖心的玄鑒真人肉身死去,靈體升仙,成了修真界百年裡永不褪色的一段傳說。
謝長亭雖不知此時到底為何年何月,“玄天柱”的建設又到了何種程度,但玄鑒真人既然不讓時軼離開此地,想必自有他的道理。
眼下三師叔與五師叔都在極力勸說時軼,這是否便是他們口中所說的“都沒能救下他”?
雖說過往不可變更,但這只是被困在心魔中他們的所見所聞。若是自己此刻攔下時軼,心魔是否就會因此而止呢?
於是他道:“時軼,你師叔說得對。此時人間亂象橫生,若你隻身前去,卻連自保都不能,那又有何意義?”
時軼卻是默然一陣。
許久,他垂下視線,盯住謝長亭雙眼。
“意義?”他輕聲道,“一個人想去人間救自己生身母親,又需要有何意義?”
謝長亭一怔。
他將視線投向三師叔與五師叔,卻發現兩人並沒有任何詫異之色,顯然他兩人都對此事心知肚明。
“你母親……是凡人?”
“不然呢?不然我為何不將她接來境中?”時軼有些煩躁地反問道,想從謝長亭手中將無極奪回去,“凡人無法承受無名境中天地靈氣,神魂將為其所傷,不慎便會魂飛魄散。我隻好將她一人留在凡間。”
“而聞人鏡口口聲聲說他能以身鎮妖魔,然後呢?魔狼都跑來了人界天地根,那人間又有哪裡還能有一處安定?你們教我如何放心得下來?”
謝長亭愣了一會,才意識到聞人鏡便是玄鑒真人本名。時軼能對教養自己的師父直呼大名,顯然已是對其毫無敬畏之心。
房中靜了片刻。
“你母親眼下在何處?”最後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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