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亭驀然回頭。
時軼神情平靜地看著他,方才眼中的慌亂已蕩然無存。
他問:“你不疼嗎?”
謝長亭心頭忽然泛起不祥的預感來。
時軼緊接著又問:“你是真實存在過的,是嗎?”
謝長亭不解:“問這個做什麽?”
他想同對方說明情況,讓他認識到眼下最重要的事應當是回到無名境中去,以免先前衝動行事落下後果。可時軼只是用一種他看不懂的眼神專注地看著他,令他一時間有些心悸,說不出話來。
“那我呢?”時軼卻說。
“——我又是真實存在過的嗎?”
謝長亭:“你……”
他的話音生生止住。
不好。謝長亭想。
——他這是要醒來了!
“共感”之所以可助人解其心魔,是由於同內識海主人共感之人,通過某些手段,或引導或助推,令其自心魔中走出,繼而醒來。
而絕非是令內識海主人的意識,於他此時的軀殼之中醒來!
一旦主人意識到自己此時所處的僅僅是一段過往,幻境便會頃刻間崩塌。共感之人更是會被主人意志視為外來之物驅逐。
這樣一來,他倒是可以徹底回歸現世之中,解決其中變故。
可於心魔中醒來的意識……將永沉其間。
一念生。
一念魔。
面對對方疑問,謝長亭只能面不改色,試圖誆騙他:“你為何又會覺得自己不是真實存在的?”
“因為像夢一樣。”
“什麽?”
“因為我發現,原來身在夢境之中是我。”時軼輕聲道。
他目光落在謝長亭身上,看那些傷口血流如注,說:“——而你該走了。”
謝長亭眉頭一緊:“走去哪裡?我——”
“你聽我說。”
時軼突兀地打斷他道。
此時他眼中終於不再有任何迷惘,目光清明,卻又堅定。
就好像……這副軀殼裡,如今已換了個人一般。
年少時的他死在了他的雙眼中。
地面的震動經久不息,護持祠堂的結界一點點爬滿裂痕。
時軼道:“其實早在被卷入秘境中,我便意識到此處多有不對。”
“你說得很對。玄鑒真人心懷蒼生,絕不可能設下此等秘境,令被強行卷入其中的修士互相廝殺。”
他語氣沉靜,態度與年少時已截然不同,言語間聽不出對玄鑒真人有一絲半點的恨意。
謝長亭:“你聽見了?”
他分明記得那時候,對方已經陷入昏睡之中。
時軼只是簡短道:“我意識到夜晚來臨時自己可能會為心魔所困,不再受控,因此在身上設下禁製,將大部分神志封住,隻留了一小部分靈識附在無極上。”
謝長亭一愣。
原來無極上奇異的觸感居然是這般來由。
“玄鑒的確不可能留有殘魂於世間,更沒有留下什麽傳承。”時軼道,“這裡並非是機緣出世的秘境,而是妖魔作樂的場所。它將眾人困在此間,從眾人互相殘殺中汲取養分與力量。”
謝長亭下意識道:“為何說玄鑒真人沒有留下傳承?”
時軼:“因為玄鑒真人根本沒有飛升。”
“什麽?!”
“是啊,他沒有飛升。”時軼目光落在正四散崩裂的結界之上,“世人都以為他肉身屍解,立地飛升。”
余下的話他沒有說完,但謝長亭於愕然之間,已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沒有飛升。他死了。
這怎麽可能?!
難不成修真界百年以來口口相傳的傳說,到頭來竟是一場荒誕謠言麽?
地面的震動終於平息。而在此時,籠罩於祠堂之上的結界終於崩解。
結界之外,人間景象不複存在,赫然已是一片虛無。
整個心魔早已開始崩解,唯有這一處小小的祠堂仍存在於無邊無際的內識海中。
“謝長亭,你聽我說。”時軼再度叫住他,“秘境並非是秘境,秘境之主不是什麽殘魂。它是我的心魔。”
“我忤逆天道而行,觸怒天意,令其降下心魔劫懲戒於我,正巧落在了整個流離谷中。境中的妖魔說的不是別人,正是它自己。至於傳承,只是它用於殘殺玩樂的謊言而已。”
“先前它擾亂眾人心智,或許已汲取他人魔念,在‘秘境’中化形。你心智堅定,不受其影響。從此處離開後,將其絞殺即可。”
“至於我……”
他忽然一笑:“你為何要來此處?是為了救我麽?救一個前不久才險些殺了你的人?”
“你可當真是心善啊。”
謝長亭心頭震動。他皺著眉頭:“不然還能是為了什麽?你現在——”
立刻與我一同離開此處。
時軼卻是輕輕搖頭。
“謝謝你。”他說。
“謝謝你肯來陪我。”時軼目光落在自己這副年少時的身體之上。
他輕聲道:“若這一生真有你便好了。”
謝長亭:“你——”
話音來不及落下,祠堂已於他眼前轟然傾塌。時軼無動於衷地立在其中,任由心魔將其吞噬。
謝長亭徒然伸手,想抓住他。可下一秒,卻猛然睜開眼來。
靈識回籠。他先是意識到自己正站在某處,面具仍然扣在自己臉上,而四周已是亮堂的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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