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軼道:“我真不該為你治傷。”
真不該為你治傷——就該將你留在靈虛洞中,將你的性命牢牢抓在我手中,令你不得不對我言聽計從。
否則你又怎會忽然要一門心思地回到師門中去、令我無論如何都留不住呢?
時軼覺得謝長亭當真是個不長心的人。他就看了那樣小小一段回憶,便又開始不自覺地可憐另一個人,全然忘記自己曾因施舍過的憐憫而被一次又一次地如何記恨。
謝長亭卻好像誤會了他的意思。他輕輕歎了一口氣。
“時軼,”他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對方,“你救下我,我很感激。但也應當到此為止了。”
“……”時軼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什麽叫,到此為止?”
謝長亭想了想:“你我本是萍水相逢,往後當各有出路。”
他想,執意要查明金丹一事的人是我,你又何必非要拉上自己作陪呢?為何要再三攬下本不屬於自己的罪名?
或許是當真不在乎吧。
可他在乎。
時軼終於停下了腳步。
他平靜道:“你的意思是,在你眼中,我們就該是這般到此為止的關系。”
謝長亭沒有應聲。他不知為何對方會緊抓著這樣的字眼不放。
時軼又緊接著道:“其實在你眼中,我同你的師兄、師弟並無差別。”
謝長亭:“我……”
時軼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最後卻又頓住。
“謝長亭,”最後他沒頭沒尾地開口道,“你當真與我父親很像。”
謝長亭有幾分茫然地看著他,隱隱意識到,對方似乎同自己講的並非是同一件事。
可他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開了口,斷沒有再將話收回去的打算。況且趙聞竹身死一事已天下皆知,很快也會傳入見微真人耳中。轉丹之術到底如何,唯有親自回到上善門中,方能一探究竟。
想了想,最後他說:“你能將我的劍還給我嗎?”
“……什麽?”
“我的若水。”謝長亭道,“那日你將它收去了。”
時軼動作一頓。
許久後,他從懷中摸出兩截斷劍來,朝謝長亭丟去。
本命劍失而復得。盡管它此時仍舊斷作兩截,但謝長亭依然感到了久違的心安。
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被時軼打斷了。
“我不攔你,”時軼朝玉階之下偏了偏頭,冷冷道,“你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亭亭是塊木頭!
——
第41章 青丘夢(五)
離開無名境的時候, 謝長亭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錯覺。這片幻境中的一花一葉都與百年前別無二致,因此當他走下長長的白玉石階時,忽然停頓了一下腳步。
然而他身後靜悄悄的。沒有第二個人追上來的腳步聲。
謝長亭說不上來此刻自己心中是什麽感受。
他來時兩手空空,走時也僅僅帶走了斷成兩截的本命劍。
至於隨身的玉令, 依照當初約定, 對方助他拿回修為, 他便將能夠隨意進出上善門的玉令留給了時軼。
他並不願堂而皇之地拿著玉令進出上善門。這件物事留在他身旁,只會徒增暴露身份的風險。
巡天在玉階的最盡頭處等著他。
謝長亭上前摟了摟它的脖頸,卻沒有立時攀上馬背, 而是停在了原地。
他忽然開口, 對它道:“我原先便知道,我與他本非一路人。”
巡天撲閃著眼, 望著他。
“雖然我不知為何……”謝長亭放下手來, 轉身向著無名境的邊緣處慢慢行去,“不知為何他不求長生,不求大道。但他如此選擇,想必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可若這世上有諸多不公,我斷然做不到袖手旁觀。”
“這般想來,我們之間是沒有對錯之分的。”
巡天放緩了步伐, 靜靜地跟在他身旁。它聽得似懂非懂, 索性垂下脖子,有些想啃一口路旁的野花, 卻撲了個空。
“他前後幾次阻攔過我,令我不得離開無名境中。這次答應得這般爽快, 想來我心中還有幾分惶恐。”謝長亭喃喃道, 也不知是在說給巡天, 還是說給自己聽, “此刻他未追來再做阻攔,我理應松了口氣。”
“可我此刻仍是覺得不安。”
“現在想來,我竟然還有幾分憂心於他。”
“如何的心魔,才會教一人建起如此龐大的一面幻境、教他百年來都不住回想呢?”
春風和煦,溫柔地撫過他面頰。
謝長亭停在無名境的邊緣處。
他定了定神,抬起手來。巡天顯然一個字都沒聽他在說些什麽,見他抬手,立刻乖巧地把頭垂過來貼上,撓癢似的用頭頂蹭他的手心。
謝長亭啞然。
“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麽。”他笑了一下,“雖說也無他人可說便是了。”
謝長亭往日裡便不愛禦劍。他有幾分怕高,但凡禦劍,須得兩人一起方可。他又不願與他人同乘一劍,平日裡便常由巡天來接送他。
天馬展翼,可日行千裡不止。即便無名境在南境荒蕪之地,而上善門在極北之處,巡天只要兩日便可飛抵。
不過若是換作他師父見微真人那等的大能,或許隻消幾息,便能瞬移千裡之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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