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九說得投入,謝長亭卻有所思。他目光落在時九手中的銅鏡上,許久,開口道:“你為何……不用尋常銅鏡呢?”
時九似是未料到他會忽然這麽問,驀地愣住。她問:“哥哥,你為何要這麽問?”
“是妖族平日裡忌諱露出原身麽?”
時九愣愣地看著他。
許久,她咬了咬嘴唇:“不是。”
似乎是難以啟齒,時九深吸了一口氣。
“我師父從未將此事告知他人。”她道,“他覺得若是你當真好奇,好奇他為何會對你師兄師弟下手,他亦不會告知於你,而是會令你親自來問我。”
“你應當也很好奇吧。為何我想看自己原身如何,卻不在此地化出原身,而是要透過這樣一面鑒妖鏡來看。”
“因為我……我化不出原身。”
“師父在無名境中設下了護持。一旦離開這護持,我頃刻間便會現出原身。我只有在境中時,才得以始終保持人形。”
“哥哥,你知道麽?”她呆呆望向謝長亭,“我們妖族修為不足,是化不出人形的。我已經沒有妖力再化人形了。”
謝長亭聽得雲裡霧裡。可時九的眼眶已有些泛紅。
她慢慢將手中的銅鏡朝下挪去,對準了自己胸腹。
與此同時,鏡中白鶴的身上赫然現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傷處早已愈合,可醜陋的疤痕卻留在了那些漂亮的白羽之間,幾乎將她整個人分作兩半。
謝長亭心中一震。
他緩慢地伸出手去。
時九也跟著伸手,搭上他的手背。
靈力順著她的手腕渡入她體內。此時此刻,謝長亭終於覺察到,時九身體中竟然是空空如也。
沒有靈脈。
亦沒有妖丹。
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席卷而過。謝長亭愕然抬眼。
“哥哥……”溫熱的眼淚“啪嗒”一下落在他手背上,時九委屈至極地開口道,“當初我遭遇不測,險些身死,我師父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可……可千萬不要討厭他。我師父可好了。他待我很好,他救過我,亦救過許多人。他從未想過要傷你。他厭惡你師門,但從未厭惡過你。他說你拿著他鍛過的劍,他看見第一眼便覺得很喜歡你。”
院中一片寂靜。
謝長亭握著木梳的手停在了半空。
時九見他神情僵硬,當他是又回憶起了師門舊事,剛要開口再說些什麽。
接著,便聽到院門處傳來一聲忍無可忍的:“——時九。”
作者有話要說:
徒弟光速出賣師父
——
第40章 青丘夢(四)
時軼停在院門開外兩步處, 面色不善,明顯是將時九方才的話一字不落地聽了去。
時九見狀,也跟著愣了一下,兩滴眼淚將落未落地掛在眼角, 心虛道:“師……師父, 你怎麽來了。”
“啊, 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時軼微微一笑,“那師父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許將我同你說的話告訴別人?”
“……”
時九縮了下脖子, 下意識地朝謝長亭身後躲了一下。
謝長亭便道:“你對她這麽凶做什麽?”
“?”時軼更是莫名, “我這叫凶?”
時九很是配合地在後面抽了抽鼻子。
謝長亭眉頭一皺。
“你先回去吧。”他轉過身去,在臉上掛著淚痕的小姑娘頭上摸了摸, “哥哥一會再陪你玩。”
時九立刻用力點了點頭:“嗯!”
她抬手擦了擦眼淚, 余光朝時軼所在的方向瞥了瞥,對上對方有些惱火的眼神,忽然間一笑,朝時軼做口型道:我這可是在幫你。
接著便跳了起來,抱著銅鏡,一溜煙地躲回自己屋中去了。
時軼:“…………”
謝長亭背對著時九, 全然沒看見對方臉上可憐神情變戲法似的一掃而空。他問:“她身上所受的傷, 當真是上善門中人所為?”
過了好一會,時軼才道:“她告訴你了?”
“嗯。”
“是。”時軼道, “她被你師兄師弟二人聯手追殺。”
謝長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如今仔細想來,時軼向趙聞竹下殺手是冬雪夜, 而在那之前, 一年一度的秋日試煉剛剛結束。
那時恰逢他師父悟得機緣, 快要閉關, 欲令他接任主事之位,引得師門上下一片怨言,皆是不服他年紀輕輕便擔此重任,弄得他實在有些心力交瘁,便未能參加那年試煉。
試煉內容如何,他亦不知情,隻偶爾聽師兄提過一句,說他們是去獵妖了。
謝長亭當時並未放在心上。人間妖獸作亂,凡人百姓不堪其擾,請仙門前去獵妖是常有的事。
“她可是誤入了仙門獵場……?”
他說得委婉。但時軼還是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是想問,她是不是因傷害凡人而被追殺?”
“……”
時軼並沒有怪罪他的意思。他向院落外走去。謝長亭跟上他的腳步,直到一路走出偏殿,時軼才停下。
他開口道:“這裡原先是我父親的居所。”
謝長亭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玄鑒真人。
“當年我欲入仙門,父親便派了身旁白鶴,將我接來無名境。”時軼繼續道,他眯了眯眼,目光落在富麗堂皇的殿門之內,“你應當也聽說過,玄鑒真人乘鶴而行,逍遙無邊。他‘飛升’之後,白鶴亦隨他而去,成了他座下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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