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引氣便用去四年,築基又用去七年。父親與兄長的天賦,似乎並沒有在他身上展露分毫。
在謝長亭的印象中,趙聞竹似乎總愛躲在自己身後。
他不太愛同趙識君待在一處,因為其他弟子總愛將他們放在一起比較,再竊竊私語兩句,做哥哥的如此出色,做弟弟怎愚鈍至此呢。
許是他練劍時從未用心吧。
聽說這二人不是同一個娘生的。許是他那親娘腦子不太靈光吧。
哈哈哈哈,咱們真人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謝長亭見過幾次,趙聞竹將手按在腰間,似要對竊竊私語者拔劍相向,可到了最後,也只是垂著頭、放下了手。
後來他做了主事,便在門內立下了數條新規,其中有一條是:不可妄議同門。
張貼新規的那日,布告處浩浩蕩蕩圍了一眾弟子。他聽見有人大笑道:妄議?何為妄議?是說他謝長亭是我門第一美人麽?
笑著笑著,便忽然笑不出聲了。
謝長亭手執青綠若水,一身紫金長袍,立在人群之後。
片刻後,他淡淡道:抄書一卷,鞭撲十二。
眾弟子噤若寒蟬。
可惜仍是為時已晚。
不僅僅是在那一夜。
對於那一夜,謝長亭始終愧疚在心。他總是想,若是自己早些聽到動靜,趙聞竹是不是就不會被時軼一劍震碎金丹。
金丹碎裂、修為盡失後,短短數日,趙聞竹就好似換了個人。
謝長亭去過他院中數次,卻總是被他以各類理由回拒。
昔日那個怯懦少年從上善門裡消失了,只剩下一個陰鬱的廢人。他不再見人,不再練劍,每日臥在榻上,說起話來尖酸又刻諷,時不時便衝他人大發雷霆。
也正因此事,他才對時軼始終心存隔閡。
現在想來,在自己昏迷的短短半月之內,趙聞竹忽然重結金丹、恢復修為,此事本就蹊蹺。
就算他師父通天徹地,也斷不能為其逆轉靈脈、重鑄金丹。
難道宗門上下數千人,就沒有一人覺得蹊蹺麽?
謝長亭將思緒從往事抽回。而眼前人不人、魔不魔的趙聞竹已圍著他走了數轉。
見他始終不曾言語,趙聞竹撇了撇嘴角,怪異一笑。
“兄長。”他終於不再走動,停在原地,定定看向謝長亭。
趙聞竹利爪微蜷,猩紅鮮血自他指尖緩緩滴落。
“兄長今日站在此處,是要如何?”他笑起來,“是要將我繩之以法麽?”
“可兄長,你又有什麽資格?”
他眼中紅光一閃。
蕭如珩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此時他也認了出來,眼前為非作歹的妖魔,竟然是上善門趙聞竹,見微真人次子。
對方斷不可能是本就生在境中的、玄鑒真人殘魂口中的妖魔,可看他眼下情狀,恐怕早已失去人念。
方才掛在屋簷上的雲起、被剖出金丹的洪朗,以及昨天夜裡斃命的三人,都是他親手所為!
蕭如珩一時間居然有些後怕。
怕的不是眼前不人不鬼、剖人金丹的趙聞竹,而是身上同樣現出紋路、此時已昏迷不醒的時軼。
此時他也終於明白,為何謝長亭先前要同他提起魔障。
雖說他剛出關不久,還不知時軼眼下修為幾何。可若是此時發狂的人不是趙聞竹,而是時軼,試問這秘境之中,又有誰能將他攔下呢?
看來,時軼會在夜幕降臨時忽然昏迷不醒,恐怕是他自己給自己設下的某種禁製,以免自己神志不清時傷及他人。
念及此,蕭如珩抬起頭來,想叫謝長亭讓開,他來解決面前的麻煩。
下一刻,卻聽得趙聞竹大笑道:“兄長,你怎麽不開口呢?”
“是不敢麽?”
“是覺得問心有愧麽?”
蕭如珩一愣。
他抬起頭,終於後知後覺地發覺,從方才到現在,謝長亭都未曾後退半步。
趙聞竹抬起右手,又或者說是那隻黑色的利爪,細細舔舐起其上的鮮血來,露出某種急切又貪婪的神情來。
“兄長,那日你在院中卜算謝長亭命數,整整一百一十七次。一百一十七次都為死,你卻還未停手。”
“是怕他還會活過來麽?”
“——兄長。”他終於舔盡了手上鮮血,嘻嘻地笑了起來,“你做了什麽事,讓你如此懼怕他還會再活過來?”
“這是什麽意思?”
開口的卻是蕭如珩。
他眉心緊蹙:“你說的兄長,可是見微真人座下弟子趙識君?”
趙聞竹終於將目光從謝長亭身上挪開,投至蕭如珩臉上:“正好,蕭宗主也在場。蕭宗主,我聽說你嫉惡如仇,不如來決斷一下,我兄長所作所為是非如何吧?”
“兄長啊。”他道,“那日我來看你,卻見你醉倒院中。我問你何故借酒消愁,你卻對我說你不是故意的。”
“我問你故意的什麽?”
“你說,我不是故意推你擋劍的。”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趙聞竹渾身一抖,忽然捏起一陣哭腔來。他雙目赤紅,形容癲狂,顯然已完全喪失了理智。
“我不是故意的……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是我一時貪生怕死!”
他面容本就和趙識君有七八分相像,此時模仿起醉酒的兄長來,更是唯妙唯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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