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便扭頭進了內堂。
謝長亭站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碰巧這時,方才抱揚靈下去的醫女回來了,見兩人杵在原地,便好心道:“兩位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
時軼眼珠子一轉,立刻擺出一副為難神色來。
“我同我夫人相識已有八年。”他低聲道,“我身份低微時,夫人不曾嫌棄過我,說要與我共患難;如今他身受重傷,我卻不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日日,消沉下去。我怕他不久於人世,才……”
他說著,居然還帶出一絲哭腔來。
謝長亭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
誰要不久於人世了?
可醫女聽著,眼眶居然也跟著紅了紅。
她柔聲寬慰道:“仙君莫急。我師父他向來隻救凡人,並非是針對二位。”
又說:“但並非沒有周旋的余地——我今日一看見這位夫人,便覺著,她很像我師父的一位故人。”
“故人?”
“是。”醫女笑笑,卻沒有多言,“二位稍等,我去勸勸我師父。”
說完,便轉身進了內堂。
片刻後,神醫沉著一張臉出來了。
他向謝長亭道:“你同我來。”
時軼也跟了上去。三人離開了人滿為患的大堂,進了一處僻靜的院落中。
“先說好,你的靈脈我接不上。但我看你還有外傷,你是來治這個的吧。”神醫一面走,一面對謝長亭說。
謝長亭應道:“是。叨擾您了。”
走進一間藥房之內,神醫停下了腳步。
“叫什麽名字?”他問。
謝長亭愣了一下:“什麽?”
神醫以為他是沒聽清:“你叫什麽名字?我總不能連救了誰都不知道吧。”
謝長亭卻沉默了。
時軼站在一旁,也是一陣無言。
……兩人一路前來,萬事具備,連妝容都畫得天。衣無縫,獨獨忘了想好一個化名。
一時間無人答話,神醫頓時眯起眼來,剛要說話——
“桑懷嘉。”謝長亭開口道。
神醫神情原本有些不耐,聞言,卻是一怔。
半晌,他再度問道:“你……你說你叫什麽?”
聲音竟然有些發抖。
謝長亭心中一沉。
這“桑懷嘉”是他的本名。
是他父族桑氏謀反、被賜死前,他做凡人公子時的本名。
家中一朝事變後,他便更名換姓,隨了母親姓謝。
方才神醫問他姓名,他大腦空空,又想對方曾是修士,便下意識地說了這個名字。
神醫見他不語,更是心生疑竇,又問:“你今年多大了?”
謝長亭沉默半晌,還是答:“二十四。”
神醫怔怔看著他,一動也不動。
良久,竟是直接turnip伸出手來,想要揭下他臉上面紗。
手伸到半空,卻被另一隻手攔下。
“神醫。”時軼牢牢抓著神醫的手腕,“我夫人他不喜被人瞧見面容。”
神醫聲音一下提高了:“什麽?你夫人?!”
“怎麽。”時軼顯然不知“桑懷嘉”的往事,眉眼一挑,“沒見過斷袖麽?”
神醫立刻瞪大了眼:“斷袖?你說誰是斷袖?!”
謝長亭:“……”
他低下頭去,主動揭下了面紗,露出一張繪著妝容、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臉來。
一旁的時軼見狀,也沒說什麽,只是安靜地將手收了回來。
神醫正要朝時軼發作,見狀,動作霎那間僵在了半空。
他望著謝長亭的臉,神情巨震。
良久,眼底竟蓄起兩汪淚來。
“真是你……”神醫喃喃道,“你還活著……”
他伸了伸手,像是想去碰謝長亭的臉。可伸到一半,卻又頓住,像是害怕眼前一切皆是夢幻泡影,觸之即碎。
謝長亭垂了垂眼。
“恕晚輩無禮。”他說,“您可是家父家母舊識?”
“你……”神醫的嘴唇顫抖,“你可知我姓甚名何?”
“晚輩不知。”
神醫似乎有些哽咽,說不出話來。
他伸手一指。
謝長亭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醫館大堂內院裡掛著一張牌匾,上書五個大字,“謝氏長生堂”。
“懷嘉。”神醫終於是伸手,抓了他的袖子,聲音顫抖不已,“我是你小舅——你不記得我了麽?”
“你母親珠玉是我長姐,你幼時我還來府上看過你。我送了你一柄木劍,後來被你先生發現,說你日後是要登科及第的,便給你收去折了……你當真不記得了麽?”
直到被拉到軟椅上坐下,謝長亭才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東躲西藏的那兩年,似乎是聽有人議論過,說桑氏謝氏被滅了滿門,獨獨有一個入了仙門的本家小弟還活著,只因當今聖上不敢招惹修真門派。
不過那小弟也沒修出個什麽名堂來,不然,聖上他敢對謝氏動手麽?
但話說回來,入了仙門大宗可真是好啊,連聖上都要忌憚幾分……
謝神醫,謝誅寰,先是將他按在了座位上,不許他再四處走動,又命醫女先呈三味補藥上來,他親自調配、煎製,晾到合適的溫度,又盯著他喝下。
謝長亭一時有些恍惚。畢竟他隻身居於寒山多年,了卻凡塵、一心修道,如今忽然發現自己竟還有個在世的親人,面對著對方的殷殷切切,心下不由得手足無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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