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軼的肉身於寂滅之中毀去又重塑。也不知他究竟是怎麽想的,竟然先從手開始一點點化形,然後才是四肢、軀乾。一團凝重的黑霧聚合成實體,漸漸組成了一個熟悉的人形。
他抓著謝長亭的手,在對方面前跪了下來。
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好困。”
“……”
謝長亭花了太長時間,才平複掉自己心中所有的情緒。
即便如此,開口時,聲音依舊發著顫:“你現在已經不是人了。”
“是啊。”時軼眨了眨眼睛,像是在適應自己這具新生的軀體,“可能趙著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做了那麽多事,最後也只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趙著費盡心機,布局百年,所要證就的殺道,最後卻陰差陽錯地為他人所證。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
懦弱貫穿了趙著此人的百年人生。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為殺戮所必然而然的決絕。
“魔主可能早就知道這件事了。”時軼想了想,說,“許久之前,他就問我要不要,呃,接他的班。”
“我記得我當時還罵了他一頓。”
“……”謝長亭頓時哭笑不得。
“他並非凡人,而是魔神,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興許早就在死前看見了百年之後將發生的一切。”
謝長亭低聲道:“興許吧。”
扣著他五指的手動了動。倏然間,對方傾身過來。
“好困。”新生的魔神將頭埋在了他的肩上,“感覺又要做噩夢了。”
過了好一會,謝長亭才明白過來,對方這是在,好像是在……衝他撒嬌。
這又是怎麽了……
猶豫了好一會,他只能試著哄哄對方,摸了摸他的頭:“睡吧。”
九重血眼的幻境終於崩塌。
屍山血海中,只剩下安靜相擁的兩個人。
時九在血眼崩塌之後的一會便醒了。
但是在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後,過了好一會,她才終於做好了心理建設,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謝長亭面前。
“哥哥。”她臉上還帶著傷,委屈巴巴地叫了一聲。
於是謝長亭也分出一隻手去,摸了摸她的頭。
時九看起來又有點想哭了:“我都想起來了。從前發生過的事。”
時軼屠戮的這一幕落在她眼中,終於喚醒了她從前的記憶,那些被她冰封入心底、此生再不願回想的過往:她跪在聞人鏡的身前,看他的血肉之軀一點一點被昔日同門分食。
興許是太過痛苦,她自然而然地便遺忘了。
“……都過去了。”謝長亭輕輕拍她的背。
時九重新化出鶴身,跟著擠了擠,試圖也擠到謝長亭懷中去。
“……他這是死了嗎?”
謝誅寰感覺自己走路的時候,都不自覺地踮著腳尖,有一種生怕驚動了洪水猛獸的怪異感覺。
直到他走到了謝長亭面前,對方懷裡的那個人也沒有動。
好像真的……死了。
謝神醫一陣激動。
可還沒來得及慶賀,就聽謝長亭低聲道:“他睡著了。”
“………………”
神醫面上如釋重負的表情,碎裂了。
他頓時咬牙切齒起來,剛要跳起來,說上兩句諸如“陰魂不散”“這臭小子”之類的話。
可目光落在那兩人身上,又突然……感覺自己這麽呆在這裡,有點多余。
“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蕭如珩也跟著走了過來。他的右手沒什麽力氣地垂在身旁,那是謝誅寰剛為他接上的。接得不怎麽樣,但好歹是能動了。
他看著周圍慘不忍睹的景象,又看了看好像已經睡著了的時軼:“這些人……”
謝長亭:“就算你想殺他,現在你也動不了這個手。”
蕭如珩頓時露出複雜的神情來:“……”
他還沒有勇氣去殺一個傳說中除了自己本身、無人能傷及的,不死不滅的魔神。
謝長亭又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應當怎樣了。”
蕭如珩:“……其實看起來,只要隨你高興,怎樣都行。”
謝長亭環著身前人的手緊了緊。
“先回家吧。”最後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到這裡正文就相當於是結束啦!
但是後面還有不少內容要寫,不過沒什麽大事了,都是結道侶啦飛升啦什麽的
——
第94章 山海皆平
“……我告誡你。若是當初你對我動了那一劍, 他往後待你,就絕非是今日這般的好臉色了。”
書房內,兩人正僵持不下,大眼瞪小眼。
謝誅寰雙手插在腰間, 努力作出一副氣勢洶洶、來者不善的模樣來。
而他對面的時軼則翹著腿, 隨意地跨坐在桌案上。
論二人姿態的放松程度, 他已經輸了。
果不其然,時軼聽了,只是點點頭:“哦。”
又道:“舅舅, 你怎麽能這麽想我呢?”
謝誅寰一下就炸了:“不許這麽叫我!!”
時軼:“好的舅舅。”
謝誅寰:“……”
眼下, 距離那天地無光的一日,已經過去了足足一月有余。
而謝誅寰在到訪不見峰前, 已經為自己鼓起了十足的勇氣。
之所以說是“到訪”, 是因為那日之後,謝誅寰感覺不見峰裡已經沒有能容下自己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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