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是他面前的這一處,而是整座幻影中的九重血眼本身,猶如巨山之將傾,經久不息地震動起來。
他的身後,正在逃離的人群似乎也發現了這邊的異狀,驚聲尖叫,有的甚至在慌亂之中被自己絆倒在地。
有一道裂縫,出現在了結界的界面之上。
出現在謝長亭眼前。
裂痕的縫隙之中,有曜目的光芒射出。
與其說是裂縫,倒不如說,像是有人歪歪扭扭地在裂縫上寫了一行字。
它說:
別過來。
這樣的語氣,令謝長亭心中一跳。
他終於醒神,明白過來——方才那個一次又一次推開自己的人,根本不是結界之主見微真人!
可已然來不及了。
謝長亭眼前的裂縫瞬間撕裂、擴大,極其耀眼的光芒傾瀉而出,映亮了整座群玉峰與天際。巨大的靈力波動將一切都盡數吞沒。
耳邊只剩下無窮無盡、呼嘯不止的風聲。
此時此刻,天地中一切的時間,仿佛都靜止了。
“啊——!!!”
慘叫聲驟然響起,撕裂所有的寂靜。
盡管目不能視,但謝長亭還是本能地感應到,有什麽東西,一個沒有實體、僅余虛無的東西,擦著自己的身體,向著遠離結界的方向狂奔而去。
幾乎是想也沒想,他攥緊若水斷劍,屏息凝神,強迫自己從這無匹的威壓下脫身,一瞬之間便追了出去。
……
一刻鍾前。
九重血眼之內,趙著已經從最初的愕然中平靜了下來。
他平生經歷過太多事,也曾親見天地傾塌於眼前。如果僅僅是因為一個人在自己面前選擇放棄所有理智而墮魔,便被嚇住,那他就不是當年那個能面不改色、設計害死修真界中第一人的趙著了。
在他們腳下的幻境之中,能清晰地看見,地宮之內的混亂景象。
“——你引來雷劫,到底是想對付我,還是想將那些人嚇住,好讓你的心上人以得喘息之機?”趙著面上已經漸漸有了笑意,“你看起來,似乎墮魔得不夠徹底啊。”
情之一字,乃魔中大忌諱。
在這一點上,他有十足的自信,能夠勝過對方。
當年在九重血眼中看到魔主遺留的記憶後,趙著得知,如若是想要以殺證道,首先,於這世間,須斷絕所有血脈。
於是,他先是手刃道侶,並謊稱其是因次子趙聞竹出生,母體靈力錯亂而死。
而後,他也同樣看出了自己三位徒弟之間那點不清不明的關系。
畢竟趙聞竹修為差,是由於他出生時,自己曾親手斬斷了他的部分靈脈,為圓靈力錯亂的謊言。
而趙識君身懷魔脈,自然也是與他有關。
趙著將一切都看在眼中,卻又緘默不言。
畢竟,他連自己在這世間唯一敬重的人都敢殺死。
——至於其他,又怎會在乎呢?
時軼的身影陷落在那一團濃重的黑霧裡,與它幾乎就要融為一體。
他垂著頭,虛著雙眼,似乎在看那些廝殺中的人族。
又似乎在透過他們,看著其他。
趙著相信,他堅持不了多久。
自己必然會是最後的贏家。
現在他要做的一切,就只有等待。
等待……
可漸漸,趙著發現,他似乎是錯了。
因為雷鳴前,好像……並沒有電光落下。
不應如此的。
雷劫光有其聲,而不見其形。他等了這許久,也沒等到那劫數最終落下來。
趙著咬了咬牙。
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我奉勸你,到此為止。”他冷冷地警告對方,“再繼續下去,你只有魂飛魄散一條路。”
話音落下。
時軼像是終於聽到了他的話語一般,抬起頭來。
此刻,他的面上,早已不複方才的平靜。
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睛彎了彎,好似它們的主人正在努力擠出笑容一般,只可惜,不太成功。
如今它們已為血色浸染,透著徹底的混沌與瘋狂。
時軼嘶啞著嗓子,低聲說:“是麽?”
他甫一開口,轟鳴的雷聲就像是得了令般,驟然停住了。
“……?”
趙著愕然間,瞪大了眼!
某種極其強烈的感覺,在雷聲止住後的這電光石火間,猛然擊中了他的身體!
這種感覺並非是肉身上的痛苦,而是深入靈魂的某種折磨之感。在那一瞬間,他回想起了畢生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甘——一切的一切,能夠擊毀他的一切,他那麽努力想要遺忘的一切——如潮水般湧上他的心頭,令他丟盔棄甲。
以及許多陌生的、全然不屬於自己的,極度痛苦、極度扭曲的情感。
“啊!!!”
趙著極其痛苦地嘶吼出聲。
趙著終於明白,對方召來的不是雷劫。
而是一個,心魔。
他自己的心魔。
太痛苦了。趙著的腦海中,如今只剩下了這一個念頭。
痛苦到他幾乎想要舍棄自己的肉身,就這麽立刻去死。
熟悉與陌生的情感交集,折磨到他幾乎發瘋。在極度的混亂之中,趙著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關於他為什麽會輸掉這最後一場,這至關重要的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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