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點頭。
“縣衙賠付的錢可拿到了?”
老者搖頭。
李觀鏡閉了閉眼,繼續問道:“工錢呢?”
老者繼續搖頭。
在這種時候,李觀鏡不得不優先為官府說話,於是安撫道:“畢竟是工事上出的意外,縣衙一時也沒做好安排,再過些時日,銀錢定然會送來的。”
老者借著微弱的天光打量了李觀鏡片刻,然後搖了搖頭,道:“不是意外。”
李觀鏡再次驚住,這次侍衛也有些驚訝,忍不住道:“為何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老者麻木地搖著頭,重複了一句後,低聲道,“他們……拖著不給錢,拖了好久了,因為修工事耽誤了農忙,地主家的租子交不上去,十七個傻娃娃約好了一同去要錢,去了……就再也沒回來,大家都說是意外,可是老朽知道,不是意外……”
李觀鏡看著老者抬起皺巴巴的手抹去臉上淚水,身上一陣一陣發涼,他緩了好一會兒,向侍衛道:“你出去守著。”
侍衛一愣,問道:“世子能聽懂麽?”
李觀鏡淡淡道:“我不打算問了,你先出去罷。”
侍衛依言走了出去。
李觀鏡站在門邊,示意外面幾個人站得遠些,爾後回過身向老者道:“他們是不是留了什麽東西?”
老者顫巍巍地看著李觀鏡。
李觀鏡認真道:“我需要證據,否則無法為他們伸冤,你若不信我,難道要去長安敲登聞鼓麽?”
老者也不知什麽是登聞鼓,他原先是想著去錢塘找刺史的,可是眼前這個年輕官人的眼神十分乾淨坦蕩,衣料一看就不是凡品,連地主都穿不起這樣的衣料,他說自己是長安來的,或許真的是長安來的,也許老天有眼,看不慣這樣的冤案,因此讓此人從天而降,來聽一聽自己的冤屈。老者想通這一層,起身去了裡間,李觀鏡聽到裡面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片刻之後,老者回了堂屋,手中拿著一疊粗紙,粗紙上有紅色筆記滲透,如同血書一般。
或許這就是血書。
李觀鏡接過紙,展開看去,見其中果然是以血跡寫下的陳情,後面簽了十七個名字,其中七人正在名單之中。李觀鏡壓抑住心中的震撼,小心地將紙折好,慎重放入懷中,然後將攢出來的碎銀和銅錢一並放入錢袋中,交給了老者。
老者接過錢,沒再說話,隻默默送李觀鏡出門。
臨行前,李觀鏡忍不住問道:“那些人如今埋在何處?這幾日剛好是寒衣節,我想去祭拜一二。”
老者搖頭,道:“沒還給我們。”
李觀鏡氣得笑出聲,過了片刻,方咬牙道:“你放心,我會送他們回來的。”
老者靜靜地看著李觀鏡,驀然跪了下去,在李觀鏡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重重給李觀鏡磕了三個頭。
李觀鏡帶著這無比惡劣的情緒回到了城裡,臨進家門前,才堪堪忍了下來,他回頭看向隨自己進村的幾個人。
那幾人被李觀鏡的眼神嚇了一跳,忙道:“世子放心!”
李觀鏡“嗯”了一聲,道:“若是我聽到任何風聲,唯你們是問!”
幾人順從地垂首,那名負責翻譯的侍衛更加惶然,直後悔當時怎麽就脫口而出了,如今這事好像關系不小,誰要是說出去,李觀鏡第一個肯定懷疑自己,想到此處之後,他更加忐忑,嚴嚴地閉著嘴,不肯輕易說出一個字來。
李觀鏡見震懾到位,跳下馬,將鞭子扔給陳珂,大踏步地進了府。
高傑迎面而來,卻見李觀鏡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頗有一種氣勢洶洶之感,他不敢靠近,見後面侍衛跟了進來,正待要問,那些侍衛卻如避蛇蠍一般,一股腦全跑了,高傑心中不解,但是眼前有陳珂皺眉看著自己,也不敢多問,隻道:“世子看著心情不好,可是你們路上遇到了什麽事?”
“遇見了一條毒蛇,險些咬到世子。”陳珂說罷,衝高傑點了點頭,也自進了院子。
高傑領會到“毒蛇”必然不是真的蛇,而是在影射什麽,但是現在李觀鏡這個模樣,高傑便不打算細問,隻去侍衛所確定與自己無關,也就作罷了。
李觀鏡卻不能輕易放下,這份血書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讓他連水都喝不下,可是為大局所想,他又知道現在不是捅破這一切的時候。到了晚間,李觀鏡單獨進了衛若風的房間,將血書放到了他的案頭,然後在衛若風疑惑的目光下,將此事原委說了出來。
衛若風的驚訝絲毫不亞於李觀鏡,他怔愣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拍桌道:“竟有如此草菅人命的事!他們眼中可還有王法?!”
“我懷疑他們是挑選著簽了合約,不知還有多少工人連合約都沒有呢。”李觀鏡無力地靠在椅子上,道:“郎中寫封奏折上報朝廷罷,此事已經在我們管轄范圍之外了。”
衛若風聞言,心中火氣熄了不少,他權衡再三,向李觀鏡道:“這事直接繞過刺史的話,有些不妥。這樣罷,趁這兩日無事,我跑一次錢塘,好歹去刺史面前試探一二,若他早知此事,那就不必指望了,我直接奏報聖人!”
李觀鏡心中一松,道:“你想得周到,就這麽辦最好!”
衛若風輕歎一聲,憂心忡忡地看向李觀鏡,道:“如此一來,你去會稽恐怕更加不安全了,要不就別去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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