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騫解下包袱,將祭品一一擺在台上,爾後燃起火盆,看向李觀鏡。
李觀鏡收回思緒,溫聲道:“你去亭子裡歇著罷。”
齊騫明白李觀鏡是想單獨祭祀,便帶著兩匹馬離開,往半裡外的亭子行去。
李觀鏡目送齊騫遠去,收回目光時,火盆已經熄滅了,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名符,上書二字,用火折子點燃後,落入火盆中,爾後抓取紙錢引燃,待到火勢越來越大,烤得臉都有些發燙,他才緩聲開口道:“家中嬤嬤說,用府裡的祭台為你設祭,與生人被邀作貴賓是一樣的,所以方笙,你應該會來的罷?”
青煙直衝而上,一陣清風拂過,煙雲便往東方飄去,宛若歸去故人家鄉。
“對不起,今日才有臉面來見你。”李觀鏡不信鬼神,但此時卻無比希望這個世上真的有鬼魂,如果逝去的人還能夠聽到生者的聲音,死亡似乎就沒有那麽難以接受了。
灰燼漸漸將火盆填滿,紙錢燃盡,李觀鏡的絮絮叨叨也到了尾聲,漫無目的說了好半天,他才發現一直都在說自己的經歷。對於這個奮不顧身擋在身前的小娘子,李觀鏡其實了解得非常少,隻覺她來去匆匆,一直在忙忙碌碌尋找著——在元也身上尋找他的影子,又在他的身上尋找元也存在的痕跡。
“左不過要等到我們三人再聚的時候,才能叫你分辨真切了。”李觀鏡悵然一歎,站起身來。他抬手正要吹口哨,目之所及,那匹吃草的馬兒越過山坡進入視野,讓李觀鏡不由一頓。
黑身白尾,是杜浮筠的馬。
李觀鏡遲疑一瞬,便放下了手,快步往矮坡那邊行去。馬兒比齊騫所在的長亭還要遠一些,李觀鏡行到跟前時,已然是氣喘籲籲,馬兒認得他,隻抬頭看了一眼,便又垂頭去尋找枯草。
李觀鏡站定,稍稍平複了氣息,爾後重新抬步向前,矮坡後的景象便如卷軸畫一般緩緩鋪陳在他的眼前,先是一座祭台,然後是墓碑群,最後,李觀鏡看見了靠在其中一座墓碑上假寐的人。
杜浮筠臉色蒼白,眉頭緊鎖,手中握著一隻濕手帕,臉頰尚有殘留的淚珠。
他似是慟哭了一場,累到昏睡過去。
這在李觀鏡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事,他心中驚異,下意識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來到了杜浮筠面前。李觀鏡雖然在走路,但是目光一直落在杜浮筠的臉上,直到清晰地看到被淚水打濕的睫毛,他驀然心有所感,抬眸看去,墓碑上的字映入眼簾——
皇考杜府君,皇妣獨孤孺人,是杜浮筠的父母。
李觀鏡心生敬意,只是手上沒有祭拜的物品,只能跪到墓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等他直起身時,這才發現杜浮筠不知何時醒了,正靜靜地看著自己,眼中有很明顯的疑惑。
李觀鏡便指了指馬,道:“我來祭祀方笙,看見了它。”
杜浮筠嘴唇微動,過了片刻,啞聲道:“真巧。”
李觀鏡到他面前伸出手,道:“起來罷,地上涼。”
杜浮筠借力站起,看手帕已經結了凍,便用衣袖抹了抹眼睛,輕輕舒了一口氣後,道:“既然遇見,能陪我走走麽?”
“當然。”
令人並肩往矮坡上走,四周無樹,風顯得格外大些,杜浮筠不動聲色地靠後兩步,為李觀鏡遮擋寒風。
李觀鏡攏著鬥篷,不解風情地問道:“為何不乾脆去背風處?”
杜浮筠推著李觀鏡到坡頂,道:“這裡視野好。”
視野好意味著看得遠,也意味著不會有人能聽見他們的談話。李觀鏡回頭看著杜浮筠的眼睛,頓了片刻,終是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那處濕潤,感覺到睫毛在指尖微微顫動,原本的關懷忽然摻雜了幾分旖旎的念頭,李觀鏡隻覺指尖微微一麻,他連忙收回手,輕咳著別過臉去,強自鎮靜地問道:“發生何事了?”
杜浮筠沒有回答。
李觀鏡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答覆,有些好奇地轉頭看身邊的人,正對上杜浮筠怔忪的目光,一時有些心慌,又問了一句:“遇到麻煩事了麽?”
杜浮筠眸光聚攏,他點了點頭,道:“是,大麻煩。”
“別擔心,我會幫你的。”李觀鏡安撫地笑道,“什麽麻煩?”
“在此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杜浮筠認真地看著李觀鏡,仿佛要看進他的內心,“你托束凌雲幫你去江南找什麽?”
李觀鏡笑意僵住。
作者有話要說:
①皇考、皇妣中“皇”是指對先代的敬稱,據說是在元朝之後墓碑上這個字才改成了“顯”
②及楊玄感反,帝誅之罪及九族——《隋書。刑法志》
第139章
風猛然大了起來,幾乎讓李觀鏡站不穩,不過他的內心卻無比清明——杜浮筠定然已經知道此物與何事有關,他如今再問,不過是想聽李觀鏡親自說。
得知李照影要給李未央送“大禮”後,李觀鏡確實給束凌雲去過信,只是束凌雲官階不比他低,他無法指揮束凌雲做事,只能建議他將找到的東西交給李璟,屆時自己再去找李璟幫忙,事情就會簡單許多。
自然,若此物一開始就在自己手中,則更加方便行事,因此李觀鏡也派了人往江南去。
不過當下有更加重要的點——李觀鏡無意識地舔了舔唇,試探道:“你知道束凌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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