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死死地揪住心口處的布料,後知後覺地發現不知什麽時候,殘余的蠱毒居然在此刻卷土重來,輕而易舉地侵襲著他的五髒六腑,像是在懲罰他對自己的師尊有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叛逆心思一起,便再無收回的趨勢,一切白日裡的煩躁在此刻都有了宣泄之口,他的不適,他的焦躁,他的起坐難安全是因為——
少年不知愁滋味,偏害相思,不知相思來處,行也相思,坐也相思。
強忍著混沌的大腦和刺痛的心臟,忍冬在失去清醒之前推開了裴朔雪的房門。
沒一炷香的時間,房中一片狼藉,忍冬翻亂了他親手整理的衣櫃,瘋了一般將裴朔雪的衣物鋪滿了整張床,而後意識混沌地鑽了進去,直至自己的每一寸皮膚都沾染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松木香味,才停止了動作,安靜地蜷著。
泛紅的臉頰貼在一片衣角上,他渙散的瞳孔中迸發出野獸一般的精光,舉止上又生澀得不知所措,只會喃喃低聲一遍一遍地喊著“師尊”。
似是只要這個名字便能消解他身上的痛苦掙扎一般。
“師尊,師尊……”
被疼痛逼得狠了,眼角滲出淚來,他也只會斷斷續續地喊著裴朔雪,手上的力道不敢加深半分,虛握著一片衣角依舊平整潔淨,宛若新衣。
忍冬足足一天一夜未出那扇門,趙鳴鸞在傍晚爬上矮牆時只看見大開的門和一室的凌亂。
——
平都的局勢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說他好,陛下病情並無大礙,還能撐上幾年,說他壞,朝中立儲之心已經蠢蠢欲動,幾位皇子的母家更是四處奔走聯絡朝臣。
好不容易理清平都的一團亂麻,裴朔雪緊趕慢趕,終於在忍冬生辰當日到了蜀地。
其實忍冬的生辰並不在今日,只是去年裴家小子生辰請了自己去坐席後,忍冬低落了好幾天,裴朔雪才知道他也想自己給他過生辰。
可無人知道忍冬的生辰在哪天,為了方便,裴朔雪便定了蜀州花燈節的那日做他的生辰。
入了城,裴朔雪便知自己回來晚了。
街上的小販已經走了大半,隻留下零零落落的幾盞燈掛著,還都是些賣不出的貨。
看了看上了中天的月亮,裴朔雪覺得這個時辰忍冬多半是睡了,況且這滿市的荒涼也沒什麽好逛的,他便想著挑揀一隻好的花燈帶回去,至少不算空手而歸,再哄上幾句,大不了讓他多抱一會,日後再補上一次生辰。
這麽想著,裴朔雪也不急著趕路了,就在寥寥幾個花燈攤上挑了起來,可惜燈都是別人挑剩下的,不是哪處有瑕疵就是配色實在醜得不忍直視,硬生生拖著裴朔雪挑了許久,才挑出一隻小麻雀燈——畫得倒是栩栩如生,氣鼓鼓的小麻雀嘟著嘴,小翅膀張開著,頭上還立著幾根呆毛。
許是覺得麻雀太小家子氣,這一隻沒什麽瑕疵的花燈竟沒人選走。
裴朔雪戳戳麻雀的嘴,拎著兀自轉著的麻雀燈走了幾步,又退了回去。
掩映在陰暗處的屋頂上有一個人,正對著城門方向,好似喝了酒一般,在屋頂晃蕩著腳,搖搖欲墜。
裴朔雪眼皮跳了一下,定睛一看,認出是自家那個小崽子後,心跳空了一瞬。
真膽大啊,也不怕摔死。
裴朔雪繞到無人的巷口處,幾步上了屋頂,走近一看,小崽子的臉通紅的,像是喝了酒一般,只是沒聞到酒味。
忍冬定定地看了裴朔雪半晌,似是沒有認出來,並沒有像往常一般撲上來,反而後退了一步,踩到了松的青瓦,腳步一滑。
裴朔雪忙上去揪住他的衣裳,想像他小時候一樣拎起來,卻低估了他的重量,被帶著一同跌倒在青瓦上。
好在跌落的瞬間裴朔雪舉起了手中的燈,麻雀燈並未被砸扁。
摔了一跤,忍冬意識清醒了些,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喃喃道:“師尊?”
“嗯。”裴朔雪應了一聲,見他神志有些不清,起了一點糊弄的心思。
他微微抬手,一處透明的圓弧隔絕了外界,深邃的夜空中頓時亮起千萬盞花燈,停頓在半空,而腳下街道也變成了一片鏡湖,湖中散落著的祈願燈竟和天空上的一一對應,隨之飄動。
忍冬的眼睛亮了一下,他伸手去抓近在咫尺的一盞花燈,卻隻觸到虛無。裴朔雪伸手,鏡湖上與之相應的一盞花燈飄了上來落在了忍冬手上——這漫天的花燈竟是湖面上花燈的倒影。
忍冬捧著那盞荷花燈,呆怔怔的,分不清自己在現實還是在幻境。
“祈願吧。”裴朔雪的手環著忍冬的肩膀,催促道。
趕快許完好回去睡覺。
反正看他神志不清的樣子也分不清楚幻境現實,等明日自己就說已經帶他看過花燈了,想必也能騙得過去。
裴朔雪正盤算著,衣角被拉了一下。
“師尊,真的是你嗎?”忍冬目光灼灼,抬手去摸他的臉,手下的皮肉觸感真實,他眼中的疑惑更甚幾分。
感受到他掌心的滾燙,裴朔雪才意識到不對勁,摸了一把他的額頭。
發燒了?燒得這麽高還亂跑?
裴朔雪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假的。”
“假的……”忍冬眸中湧動著難以言喻情緒,似是僥幸,又似是失落。
看來燒得不輕,裴朔雪揮手準備撤下幻境帶人回去,卻被人當空握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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