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在蜀州也待不了多久了,此時抽身,倒也可行。”裴朔雪正色道:“就當我今夜未曾回來過。”
“什麽意思?”
“路遇不測,屍首無存。”裴朔雪冷漠地說出這八個字。
青鸞挑了下眉:“你要死遁?”
“煩勞你將這場戲做足了。”裴朔雪想了想,道:“還有,以後他要是還待在蜀州,還請多多照料。”
——
忍冬燒了兩日才從混沌中醒來,半夢半醒間他覺得好像看見師尊了,可醒來之後卻只看到空蕩的屋子和屋中坐著的人。
他掙扎著坐了起來,借著外頭的光影將人看清了——是青鸞。
正詫異著他怎麽會離了奇珍閣來到這裡,忍冬四下看了一圈,才發現自己身處奇珍閣中。
“我怎麽在這兒?”忍冬一開口,沙啞的聲音讓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再不醒,你就要燒死了。”青鸞嚼著一塊西瓜,含糊道。
“師尊呢?”忍冬環顧四周,“師尊回來了嗎?”
“沒有。”青鸞咽了一口口水,對上他灼熱的眼神一時有些心虛,可還是照著裴朔雪的話娓娓道來:“你先別激動。你師尊……沒了。”
“沒了?”忍冬腦中“轟”地一聲,簡直不能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喃喃道:“什麽叫……沒了?”
“剛傳回來的消息,子淵在返回途中,遇到了當初來蜀州的乾清門弟子。”青鸞說得有理有據:“當初在女媧廟的時候雖說是乾清門和元和門兩派之間的齟齬,可他們不能和元和門撕破臉,正巧撞上你師尊,便為難了一番,誰知手下沒輕重,將子淵逼到了懸崖邊上,你師尊……墜崖身亡,屍骨無存。”
忍冬的臉頓時白了,他腦中“嗡嗡”聲一直在叫囂,可青鸞的話卻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到他的耳中,他幾乎不能明白其中深意,或許條件反射下的抵抗,下意識便道:“不可能,我見到師尊了……我記得師尊陪我看了花燈,我還……”
想起夢中唇齒的觸感鮮活得就像真的一般,忍冬愈發不肯接受:“你騙我,師尊他本就不是凡人,怎麽會死……”
青鸞略一挑眉,沒想到還問出些意外的東西來,循循善誘道:“你是燒糊塗了吧,怎麽會覺得子淵不是凡人?”
齊人高的雪白尾巴,獸耳,雪花,山,燦爛的桃花,相悖的場景一齊湧上他的腦海,一段缺失的記憶蠢蠢欲動地要衝破禁錮,卻在忍冬要觸到的瞬間又變得模糊不堪。
豆大的汗珠登時從他的額角落了下來,背後的冷汗更是打濕了他的後背,他咬緊了牙關,青鸞焦急的問詢聲音也隨之遠去,最終只剩下他一個人在無盡的空白中漂浮。
帶著未曾完全消退的熱,忍冬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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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景盛,微雨垂幕,遠山淺黛。
身著青衣的少年站立在雨幕中,牛毛般的細雨穿花而過,落在他的肩上,覆上一層薄而淡的濕色。
他久久立著,未曾動過。細密的雨絲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似蛛網一般連結著他濃密的睫毛間,狹長的鳳眼尾部卻濕紅著,洇出滾燙的淚珠隻敢藏在雨中墜下,像極了他這個人,靜默而頹靡。
“忍冬!你快點,大家都等著呢!一塊破碑有什麽好看的!不過是……”
遠遠地幾十步之外,穿著相同青玉玄紋的一群少年中,一個身著鮮亮紫衣的少年大聲喊了一句,隨即被身邊的人捂住了嘴,未說完的話全部被擠壓在掌心中。
“大師兄!噓——”捂著他嘴的少年緊張地瞥一眼忍冬,輕聲耳語道:“師兄你再忍一會……別惹那個瘋子。”
岑析“嗚嗚”叫喚了兩聲,側過眼瞪了捂住自己嘴的師弟一眼,那人忙松了手,向他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岑析為人狂悖,可對這個老好人師弟還是給幾分面子的,他不再叫喚,朝著倪書容似笑非笑道:“倪二師弟,我不過兩年沒回師門,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窩囊啊,連一個師父收的關門弟子都能騎到你的頭上來了?說吧,大師兄不在的日子,你是被那小子欺負成什麽樣子,說出來讓師兄樂一樂。”
“師兄,這樣的話你在我面前說說就行,可千萬別在忍冬面前說掌門是他師父!”
“呵,不認師父、不敬師兄,不友師弟,他在我們元和山這兩年是吃白飯的?師父收他的時候我不在,不然一定不讓他入門,養個白眼狼在山上真是浪費我岑家的糧食。”
由著岑析在那裡罵,只要他聲音不大,沒有傳到忍冬的耳朵中,倪書容便打著傘一旁默默聽著。
這兩個祖宗他一個都惹不起。
黎國行至當朝,已過百年,正是政通人和的佳境。國茂人昌,更是不能忘祖,黎國上至蹣跚老者、下至嬉戲兒童,皆知黎國始皇帝趙和裕橫掃多國、以戰止殺,定都建國的傳奇故事。帝王多肅穆不可直言,由史冊衍生的故事也都中規中矩,民間流傳最廣、傳唱故事最多的還是當初輔佐趙和裕登基的輔帝閣“仙人”。
據史書記載,趙和裕出身於微末,本是軍中一參將,在亂世中隨軍四處討伐。一日他押軍行至蒼山,入夜仙人入夢,言其有君王之命,指點趙和裕在此處建都,可保國家三百年太平。
夢中趙和裕隻聞其聲,目見仙人面龐,皆是一團白霧,唯見一金龍自仙人身後飛騰而起,盤旋三圈,投入蒼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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