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團子橫衝直撞地衝了半柱香愣是沒有撞到一個正確方向,自閉一般地將自己又團在石獅子旁邊,裴朔雪終於確定了一個殘酷事實——這是個不認路的崽子。
這真是一個致命的弱點,裴朔雪養崽子的心猶疑了。
一個迷路的崽子面臨著時時刻刻會走丟,走丟就很容易被大型猛獸叼走,即使僥幸在猛獸口中活下來,也找不到家的方向,這樣的崽子注定是要被自然淘汰掉的。
這樣的崽子怎麽能養得大呢?裴朔雪為他的未來深感憂慮。
不過眼前再怎麽嫌棄,這個崽子還是丟不得的,裴朔雪歎了一口氣,抬步往下走。
忍冬蹲在那裡半晌,腿都麻了也沒有動一下,他腦子混混沌沌的,也不清楚自己怎麽跟人更丟的,心中滿是懊悔。
他方才進迎風客棧找了老板,想問問他知不知道裴朔雪去了哪裡,可真的溝通起來,他卻快瘋了。
在胡老板的口中,裴朔雪是一個單眼皮,塌鼻梁,膚色偏黃,丟在人堆中都撈不出來的、平平無奇的人,可忍冬看見的人卻是皮膚白皙、雙眼皮、容色冷淡,嘴唇偏薄。
他反覆地和胡老板確認著裴朔雪的長相,剛開始還能夠堅持自己的觀點,可等到店中上菜的夥計都這麽說,忍冬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胡老板說小孩有時不記人是正常的,可忍冬清楚得知道,這不是什麽不記人,他眼中的裴朔雪就是和別人眼中的不一樣。
更令他崩潰的是,如果他眼中的裴朔雪一直以來是和別人不同的,那麽自己永遠也找不到他,因為眼中人的模樣只有忍冬一個人知曉。
正六神無主的時候,忍冬眼前出現了一雙雪白的靴子,他怔了一下,而後猛地抬頭,見到了那張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臉。
是輪廓分明的臉,是雙眼皮,是琥珀色的瞳孔,就是他看到的模樣。這一刻,不知為什麽,忍冬忽然覺得很委屈,含在眼中的淚一下子滾了下來。
裴朔雪微微皺了眉,看著他無聲地哭著,心中沒有半分波動,隻覺得他哭的樣子還不算醜,尤其是滾落的淚珠個頂個地圓潤,像是碎裂的串珠一般,每一次眼淚都積蓄在他長長的睫毛上,凝成足夠大的圓珠後再墜。落。
裴朔雪研究完他如何將眼淚哭的這麽圓潤,突然聯想到傳說中東海鮫人的眼淚會化成珍珠,是不是也是因為睫毛太長?
裴朔雪面色不改,腦子早就天馬行空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直到衣裳上傳來一陣拉扯的力道,才發現團子靠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捏著他衣裳的一個角,仰起頭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聲音還帶了些哭腔,“我以為……貴人不要我了……”
見裴朔雪對他的靠近並不反感,忍冬大著膽子,輕輕地靠上臉頰蹭了蹭裴朔雪的衣裳,頓時清冽好聞的松木香縈繞在他鼻尖,他不自主地松了身子,原本只是怕裴朔雪會丟下自己,才這樣賣乖討巧,如今不知道為什麽,聞著裴朔雪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他竟生出幾分天然的依賴感來。
忍冬眼中的水光還沒散,配上他微紅的眼眶,還真有幾分可憐勁。裴朔雪垂眸瞥了他一眼,默默在心中評估:還知道裝可憐博同情,不算傻。而且可憐樣子確實挺招人疼的。
可是就算招人疼,我還是要丟掉你的,只不過不是今日而已。裴朔雪收回目光,默默在心中想。
“我已經叫了馬車在東門外等我們,走吧,回昭明寺。”裴朔雪瞥了一眼他依舊拽著衣角的手,對上他一雙詢問的眼睛,想著他出個門都能走丟的“戰績”,放慢了步子,任由衣角被拽著。
他們走的主街人群熙攘,忍冬個頭隻到裴朔雪的腰,即便裴朔雪已經放慢了腳步,他也難免被人潮洶湧擠得東倒西歪的。
舉目之間全是人的腿,忍冬只能攥緊了手中的一角衣裳,目光落在和自己一般大的孩童身上,眼中充滿了羨慕,可目光掃到裴朔雪那隻指節分明的手,他又按下了自己的心思。
非親非故的,能夠分一點一角給他拽著已經很好了,自己簡直是有點太貪心了。
裴朔雪冷著臉跟在人群中擠,臉色很是難看。他本就體溫偏涼,受不住暑熱,可偏生現在又是一副人的模樣,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人群擠,四面八方的熱氣簡直要把他熱化了。
反觀狸貓這個時候就很有優勢,仗著自己身量小,早在人海縫隙中三躥兩躥的,不知道躥到哪裡去了,就留了一個他拖著一個小的還在人海中浮沉。
又一波人潮湧來,裴朔雪被擠得一個踉蹌,衣角上一直加諸的力道也隨之松了,他低頭一看,腿部掛件已經被擠到兩三個人之外,正張著雙臂朝他揮舞著。
“貴人!”
養孩子好煩。
裴朔雪心中誹腹著,還是伸出手抓住忍冬的手,扶住他的腰將人從層層人浪中解救出來,順勢抱在了懷裡。
好輕。
裴朔雪一隻手都能完全抱得穩,分量一點也沒有他想象中的大。
或許是受到了驚嚇的緣故,忍冬的身上並不熱,靠在裴朔雪的身上並不讓人不適。
他很規矩,被抱著手也沒敢環著裴朔雪的脖子,只是像是折了翅膀一般垂在兩側,緊張地握住裴朔雪衣襟旁的衣料,好像是怕摔。
裴朔雪看著自己衣襟料子被人握得皺皺巴巴的,出言道:“崽崽,手搭著點肩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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