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一白,失去和掠奪,兩個繭子在飛快地各自形成著。
這是比魔君方才奪身子還要快的速度,魔君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在消解,他成了供養席潮生的養料,面具從臉上掉下來,露出一張即使蒼老乾癟但是仍然能看清和席潮生長得一模一樣的臉來。
“你竟然是……”魔君最後的話還沒能說完便變成了一張人皮,徹底被困在棉絮一般質感的黑色繭子裡。
魔君的氣息徹底消失在這天地之間,席潮生感覺到自胸腔散發出的灼熱像是一團活火,慢慢地遊走了全身,當他感受到內裡一陣強大而磅礴的精純之氣時,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青鸞?”透著厚重的白色繭子,席潮生以為自己眼睛還沒恢復,隻敢顫著聲音去喊他掛念著的那個人。
他不清楚方才魔君把青鸞傷成了什麽樣子,不知道青鸞此刻是否還有意識。
“青鸞……”沒有得到回應,席潮生急了,又喚了一聲。
寂靜之中,他聽見了悉悉索索,似是草木生長才會發出的極輕的摩挲聲響,一道劇烈的金光閃過,而後蔓延到整個眼眶,像是金色被平鋪到外頭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
“是你嗎?青鸞。”席潮生小心翼翼地問道:“魔君他……死了,對嗎?”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席潮生心中忽地湧出一種極為異樣和排斥的情緒來。
“沒有。”他聽見一個聲音像是梵音一般回蕩,那是青鸞聲音的底色,卻要比他往常的聲線多了些莊重威嚴的音色,叫席潮生不敢確定說話的人是不是青鸞。
席潮生湧出強烈地想要見到青鸞的衝動,而他心念一動,周遭束縛住他的繭子居然就此脫落,一把劍自外破開白繭,席潮生就著露出金光的縫隙扒開,立刻被撲面而來的威壓逼得閉上了眼睛,待他走出白繭,再次嘗試著睜開眼,他已經辨別不出身處何處、辨別不出白天黑夜。
像是重新到了一個獨立的空間,刺眼的金光從四面八方威懾過來,席潮生努力睜大眼睛看向地上——青鸞不在地上。
他再抬起頭迎上刺眼的金光,血色默默在他眼中流淌,覆在他的瞳孔上,減輕了外界的強壓。
就在席潮生斜上方的地方,一對巨大的青色羽翼大張著,金色的流光順著青鸞羽翼的舒張隱隱流動,他的額間顯出一朵旋轉著的鏤空蓮花,一隻金眸正垂著睥睨著地上的人,另一隻藍色的瞳孔靜靜地平視著前方。
“別來無恙,魔尊。”青鸞女相溫柔,眸中透露出的倨傲神情卻像是昆侖山上久久不化的冰雪,聖潔和矜貴同時在他身上體現出來。
“你說什麽?”席潮生蒙了,他甚至還往前走了兩步,想要離青鸞更近一些。
青鸞微微動了一下翅膀,從翅膀上漫出的微風頓時卷起巨大的風聲,落到席潮生的臉上,扇得他往後退了好幾步,在他側臉上留下一個明顯的掌印。
“還沒醒呢?”青鸞冷冷地落下一句嘲笑。
沒等席潮生反應過來,他撚決成羽,數以萬計的飛羽似是箭一般飛向席潮生,席潮生下意識地用手肘擋了一下,手肘劃過空氣的瞬間凝聚出一個光罩,剛才劃破繭子的長劍擋在了他的前面,劍氣迸發,迎著青鸞的箭羽發出。
電火之間,“劈裡啪啦”的交鋒聲響起,兩者交匯在空中劃出數不清的刺眼華光,最後各自隱隱形成兩個抵抗的光罩,在半空中角逐著。
一聲清亮的鸞嘯聲劃破長空,不相上下的對抗被這一聲劃出了缺口,磅礴的靈氣和魔氣撞破後化為火樹銀花一般的流金四處散落,流火迸濺在被破了光罩的席潮生身上,在已經破爛的衣裳上留下燃燒的痕跡。
光罩破開的瞬間,席潮生的劍萬千劍氣歸一,直直朝著青鸞的面門而去,青鸞撚決手指間浮現出一朵蓮花,飛速向前的劍尖抵在蓮花心上,青鸞徒手兩指夾住了劍身,皮肉綻開的焦味頓時在他鼻尖彌漫,而與此同時,青鸞強大的修複能力縈繞在他觸碰劍身的皮膚上,在兩股力量的角逐中,青鸞微微皺了眉頭,甩開這把劍,劍被甩落到地上,入裡三分,發出不甘的劍鳴。
與此同時,席潮生連連後退了幾步,吐出一口鮮血,看著地上顫巍巍的一口黑血,席潮生的靈台忽地像是被洗滌了一遍,腦中開始飛速閃回許多他未曾見過的片段。
是昆侖雪山之巔上,他與鳳帝對峙,一劍破百鳥之後,一聲清越的鸞鳴聲當中破開他的劍心,強勢地加入這場戰鬥;
是在深海之中沉睡數萬年的悔恨、不甘、仇恨、妒忌,萬千情緒的交雜中還留有一片清澈靈池,靈池中正啄洗羽毛的鸞鳥朝著他叫了兩聲,親昵地蹭過啄了他兩下,發出鳥喙敲打在金屬上的聲音;
是更早的時候,有香鬢雲叢之中的雀鳥歌舞,觥籌交錯之中有一個躲在銅鼎後偷偷哭泣的小雛鳥……
被他遺忘的,數萬年被封印在深海之中的記憶飛速倒退著讓他溫習,這是死去的魔君都未曾翻開過的記憶,此刻卻深刻地一幕幕烙印在席潮生的腦海中。
劍吟一直在催促席潮生站起來,它重新凝聚在席潮生身前的護罩已經有了裂痕,而它的劍身也隱隱滲出黑血。
所有回攏的記憶全數終結在一片混沌之中,耳邊是死一般地寂靜,席潮生從一片窒息般的寂靜中尋到了自己的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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