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很明顯的精神崩潰跡象。
“江太太?江太太!”溫嶺西心裡一跳,連忙安撫徐靜嫻。
他輕拍著徐靜嫻的肩膀,試圖讓她恢復平靜,與此同時有些擔憂地朝沙發上看了一眼。
還好,江耀已經睡著了。他沒有看到母親崩潰失控的模樣。
江耀蜷縮在沙發上,那隻紅色的七星瓢蟲從他攤開的掌心逃脫,正順著手腕,一點點地往上爬。
不知怎麽,比起徐靜嫻近乎癲狂的表現,小瓢蟲順著少年手臂爬行的畫面,令溫嶺西感到更加恐怖。
他急忙走過去,想抓走那隻瓢蟲。
然而手指還未觸及,卻頓在半空。
溫嶺西猶豫了一下,轉身從辦公桌上抽出一張紙巾。小心翼翼地用紙包上,這才把七星瓢蟲放回到盆栽上。
七星瓢蟲歡快地爬進了泥土裡。
溫嶺西莫名松了口氣。
身後再次傳來徐靜嫻不安而無助的聲音。
“溫醫生,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救他……”
溫嶺西轉過頭,看到徐靜嫻已經眼眶發紅。她的睫毛輕顫著,如同冰湖上一隻心碎的天鵝。
溫嶺西沉默片刻,道:“江太太,您的丈夫最近在家嗎?”
徐靜嫻搖了搖頭:“他去國外,參加一個學術會議了。”
溫嶺西拿起徐靜嫻面前的一次性茶杯,走到飲水機旁邊給她加了點水。
盡管徐靜嫻到這裡以來一口水都沒有喝過,茶杯幾乎是滿的,但這個加水的行為可以轉移她的注意力,幫助她放松。
“那麽您自己呢?我聽說我們花滑省隊邀請您去指導他們訓練……”
“那個我已經推掉了。”徐靜嫻搖頭。
“為什麽?”溫嶺西問。
“因為江耀離不開我……他最近太不對勁了……”
徐靜嫻這樣說著,又轉頭望向江耀,甚至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把兒子摟進懷裡。
然而江耀獨自在沙發上睡著了。蜷著身子,睡得很香。
徐靜嫻隻好收回手。就這樣擔憂地,滿懷心事地望著他。
這一切落在溫嶺西眼裡,更加驗證了他的猜測。
出問題的不是江耀,而是徐靜嫻自己。
江耀當年在她眼皮底下失蹤,對徐靜嫻這位母親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創傷。
如今盡管江耀已經回來,但徐靜嫻其實從未走出弄丟兒子的陰霾。
她認為兒子失蹤全是自己的責任,因此她要加倍補償兒子,加倍地對兒子好。
這就形成了一種過度保護。
她已經習慣了兒子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因此當花滑省隊向她拋出橄欖枝,邀請她去當芭蕾指導的時候,她產生了強烈的愧疚感。
她覺得自己不能因為事業而冷落兒子。她覺得兒子離開她就不行。
可實際上,反而是她離不開自己的兒子。
江耀的自閉症在好轉,社交能力在提升——這幾乎可以說是奇跡,但卻是真實發生的。
徐靜嫻一邊希望兒子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獨立生活,一邊又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兒子。這兩種矛盾的情緒在她內心互相拉扯,精神上的痛苦煎熬,加上長期累積的疲憊,生理心理相互作用,最終令她產生了一些臆想。
她開始想象兒子身上發生的異常。她把這當做一個決定性的理由,讓她能夠毫不猶豫地拒絕省隊的邀請。
當一個人對某樣事物的執念過深,那樣事物或許就會在他的內心成真。
……當然,以上這些只是溫嶺西的猜測。他並沒有直接下定論。
他打算先試著幫助這位母親。
“您已經好些天沒休息過了吧?”溫嶺西凝視著徐靜嫻眼圈下的烏青。
“是,我好幾天沒睡,我想要錄下那隻蝸牛……我想抓住它……它很大……”徐靜嫻喃喃。
溫嶺西歎了口氣,拿出處方單,寫下一個藥名。
“這是……?”徐靜嫻疑惑。
“這是能幫助睡眠的藥物。”溫嶺西道。
徐靜嫻似乎已經意識到什麽。她很警覺:“安眠藥?”
“不,不是安眠藥,只是舒緩神經,能讓您輕松入睡的藥物。”
溫嶺西的笑容親切而有說服力。帶著對自己專業能力的自信,令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他。
“我希望您能回家去,好好睡一覺。至於江耀……”
他偏過頭,朝沙發上蜷縮成一團的年輕人看了一眼。
“今晚把他交給我。就今晚,讓這孩子跟他的主治醫生呆在一塊兒,好嗎?”
第3章 洗澡
徐靜嫻沉默。抿著嘴唇。
這是一種防禦心理的表現。她在斟酌,到底要不要讓兒子短暫地離開自己。
溫嶺西並不催促。他明白這對這位母親來說是個多麽困難的抉擇。
半晌,徐靜嫻長長呼出一口氣。像皮球在泄氣。
“……好吧。那就拜托溫醫生了。”她垂著眼,低低地說。
……
溫嶺西下班時間是五點。徐靜嫻一直在休息區陪著江耀,直到五點,才獨自離開。
對於母親的離去,江耀並沒有什麽特殊反應。
一般來說,像江耀這種孤獨症患者,離開自己熟悉的母親時容易表現出分離焦慮。
就像狗狗離開主人,即便主人是每天在固定的時候出門上班,狗狗都無法習慣無法忍耐,會扒在窗戶上,等在大門後,焦慮不安地想要再見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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