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耀閉了閉眼。終於開口。
“是我的,記憶。”
秦無味臉色一變。方警官也是大驚:“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只是一些片段。”江耀握著筆,筆尖停留在第三條直線上,卻不知該寫些什麽。
半晌,他還是放棄了。
“我想起很多事情,我和陸執,我們在管理局……還有你。”
江耀露出回憶的神情,但回憶得很艱難,因為每次噩夢醒來,他的記憶都像被剪爛一樣凌亂。
“我想起陸執救我回來,從一個遊輪上面。”
“我想起我被汙染……被關在玻璃房間裡。很多人在外面看我。”
“我想起陸執衝進來救我……”
“我想起火鍋,他的左手,他給我的太陽石,他從小長大的孤兒院……”
“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我記得我想起來了,但是醒來時又不記得了……”
每一次。
——每一次從噩夢中醒來,他的記憶都會重新被剪碎。
如果不是努力記憶,那麽就連這些都會被忘掉。
他仿佛被下了強硬命令:不允許想起來。
不可以想起來。
忘掉。全部忘掉。
那是不應該被想起來的事。
江耀低下頭,表情變得愧疚。
“對不起。”
“……”秦無味和方警官對視一眼,都說不出話來。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秦無味問。
江耀:“九年,或者十年。我說不好。”
難怪第三條線有那麽長。
秦無味皺著眉頭,揉了揉額角,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所以,陸執和江耀,真的早就認識?
在江耀的記憶裡,他們已經認識了快有十年了。
但這樣就對不上了。【庭院神隱事件】,江耀隻失蹤了一年。在那之前他都在父母的庇護下長大,絕對不可能經歷他所說的那些事情。
而且根據江耀所說,那十年他不是作為小孩子跟在陸執身邊的。
他已經成年了。
在江耀的記憶裡,他被陸執從某個遊輪上救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成年。具體歲數無法回憶,但肯定超過了十八歲。
——怎麽可能?!
如果他和陸執認識的時候就已經超過十八,那十年後,江耀應該已經二十八了。
可江耀現在才二十一……
難道說……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秦無味心中升起。
與此同時,方警官脫口而出:“你真的是江耀麽?”
江耀渾身一震。
方警官見狀,連忙改口:“不好意思,我沒有質問你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能確定,你自己到底是誰嗎?咱們不說什麽副人格不副人格的,就你,現在這個你,你覺得你自己是誰?”
秦無味眉頭擰得都快變成個“川”字了:“你別問這種問題,這種問題你讓他怎麽……”
“回答”兩字還沒出口,江耀卻已經給出回答了。
“我是江耀。”
毫無猶豫,毫無迷茫的回答。
江耀的眼神無比清明。他目光沉靜,如同一口映潤著清水的井,抬起手,按上自己心口。
“我是江耀,他是陸執。”
“這一點,絕對不會有錯。”
那就好。
秦無味松了口氣。
他本來還在擔心,方警官問出這種問題,萬一讓江耀又陷入混亂,san值又掉下去怎麽辦。
幸好江耀心性堅定。絲毫沒有動搖。
其實關於“江耀是不是江耀”這個問題,秦無味也曾經考慮過。
但他傾向於,江耀確實是江耀。
畢竟江耀回歸之後,還在父母身邊呆了好幾個月。
江耀雖然自閉症好轉,但整個人的氣質,生活習慣,還是沒有太大改變的。這一點,親生父母最有發言權。
秦無味曾經仔細翻閱過江耀之前所有精神科就診記錄。
與他朝夕相處、對他最熟悉最了解的父母,從未覺得自己的兒子變了一個人。
至於自閉症好轉,也很明顯,是因為有副人格在心裡教導他。
其實在自閉症的正規治療中,本身就有“影子老師”這種概念。
如影隨形,始終陪伴在患者身邊的引導者。能夠幫助患者規避許多風險,更好地學習如何獨立自主,融入社會生活。
副人格就是江耀的“影子老師”。
……不光是秦無味,包括溫嶺西,還有江耀的父母在內,曾經一度都是這麽想的。
但現在想來,江耀的自閉症能夠好轉,恐怕不光是“心裡多出一個副人格”這麽簡單。
如果江耀的記憶是真實的,那麽,他和陸執在一起,已經整整十年了。
陸執不是因為住進他心裡才讓他變好的。
陸執也花費了整整十年的心血,陪伴他,引導他,一點一點的,把他從那個玻璃罩子裡解救出來。
——如果江耀的記憶是真的,那麽陸執,一定很愛很愛他。
秦無味忽然理解了,江耀為何能如此堅定,如此果斷地得出“徐醫生不是陸執”、“蝸牛不是陸執”的結論。
因為,陸執絕對不會那樣傷害他。
陸執那麽愛他。
從曾經,到現在,哪怕連身體都沒有,哪怕隻存在於江耀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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